第四十四章陈昔旧梦
逃离出往生道的少仪惊魂未定。
不是说，往生道里展现出来的都是往日里发生的旧景，无论他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都是无人可闻，无人有感的吗？
可为什么……
“林仙师？”守在这里的无常见他一脸煞白，问道：“你怎么了？”
“我……”他想开口问问，可转念一想，许是洗骨的幻境真的生出了一个他的影子，而正好也被云微看到了呢？
想到此处，他又摇摇头，“没什么。”
无常问他：“林仙师还要进去吗？”
少仪望着面前的往生道呆愣了一会儿，又觉得不甘心，想再去试一试，看看云微是不是真的能够看到他，于是点头道：“自然。”
第二次入往生道，场景一转，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座祭天的神台。
不等他想起这是个什么地方，便闻听有人生怒：“你说什么？你胆敢再说一遍！”
这是云微的声音。
少仪一时记不起这是何处，又是哪件旧事，只是在听闻这熟悉的声音时下意识就追着跟去，好巧不巧正看到一个面容青稚的小道士挥手给了面前的人一拳。
被打之人名叫李怀高，不过二十出头，他按抚着鲜红的嘴角，立刻瞪眼过来，“你敢打我？你个臭道士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今日叫你清虚观来做法事是看得起你，你还给脸不要脸，居然敢打我！”
小道士剑拔弩张，丝毫不怕，“我打你怎么了？你敢辱骂灵圣真君，我就是要打你！”
少仪看着小道士这副叉腰大骂的泼辣模样，眼中微微湿润。
这是十七岁的云微，尚是清虚观的一个小道士。
“狗拿耗子。小爷我爱骂谁就骂谁，怎么着，还当自己是天王老子不成？”李怀高上来就要还手，云微灵敏地躲过，大声道：“你别以为我没听清你骂了什么！是你自己说，都怨灵圣真君没有替你兜着挤压寒门学士的事，才害得你永远入不了仕途。这事如今知道的人还不多吧？你说我要是说出去了，闹到官家跟前，你整个李家的人头够砍吗？”
李怀高忽地像是被这番话给震慑住了，竟然真的不敢再对云微如何，最后只是愤懑地甩了甩袖子，离开前还击他一个恶毒的眼神，“你给我等着！”
不被任何前尘往事绊扰的少年最是天性自然，云微对着他的背影吐了一口唾沫星子，反唇相讥：“怕你不成！”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少仪迎面跑过去，喊他：“小道长！”
云微叉着腰沉着脸，从他身旁快步而过。
“小道……云微！”少仪追赶上去挡住他的去路，少年依然没有半点反应，直接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自顾自地往外间的祭天神台走。
果真是多想了。
少仪叹了口气，追着他的步伐跟上去一看，清虚观的老道士已经在数落人了，“李老爷说，你打了他家的公子？”
云微力争，“是他辱骂神明在前！师父你不是常说，要对神明心怀敬意？否则咱们做的法事就不灵了。”
老道士摇摇头，“那是对我们自己，其他的人，就别管那么多了。”
云微寒着脸，抱臂生气不语。
老道士又肃着脸对他说了许久，直到云微耐不住念叨，勉强着点点头，“知道了。”
少仪看到这里，忍不住无奈一笑。
不论有没有记忆，他生气妥协时的模样倒是没有半点变化。
师徒俩叨叨唠唠地走远了，少仪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忽然很想念上元节遇到的那一双慈悲温情眼。
再往前一点吧，他在心底默念，就去那一世里，他想看看凡尘的那一世，他们分开的那段时日里，他的爱人在做什么。
眼前骤然一黑，等到再能视物时，少仪已经落到了一处简陋的房舍内。
观这屋内的布置陈设，全然不是皇宫的华丽模样，少仪稍一回想，反应过来这是在陌石关的驿馆里。
若是陌石关的驿馆，那自然是——
他绕到里间一瞧，果然看到窗下的桌案前端坐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程弦正襟危坐，低着头正提笔写着什么。
少仪迈开脚走到他的身后，尽管知道程弦听不到也看不见，却仍然将动作放得很轻，生怕惊扰了他，随后顺着他落下的笔迹去看——
夜深霜寒，孤灯伴我，作此长短句予君，兼怀知珩：
一张机。花开花谢影双飞，春风不解愁滋味。清尊素酒，篆香惹绪，永夜恋痴迷。
两张机。月明人静漏声稀，千丝万缕相萦系。织成一段，回纹锦字，将去寄呈君。
三张机。中心有朵雪芙蓉，娇红嫩绿春明媚。君须早折，一枝浓艳，莫待过芳菲。
四张机。鸳鸯织就欲双飞，可怜未老头先白。春波碧草，晓寒深处，相对浴红衣。
五张机。芳心密与巧心期，合欢树上枝连理。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一对化生儿。
六张机。暮寒犹缀柳芳枝，星浓月浅花凝泪。含情隽永，鸳鸯盟誓，最是两心知。
七张机。朝朝暮暮雨霏霏，桃花结子承安逸。山林梦远，琼壶敲尽，锦字杼璇玑。
八张机。银河划断两情痴，盟鸾心在常相忆。繁花待剪，疏钟催晓，几度寄相思。
九张机。梦阑相见盼春归，秦筝调柱声如泣。宫商难理，弦音如梦，何处觅灵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