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弦写到此处停了笔，忽然在这寂静的夜里叹了一口气，仰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知珩，你可还好？一别三月，天凉了，要记得加衣服啊。”
一股酸意冲上了少仪的喉腔，刹那间连鼻子也跟着麻了起来，他看着“梦阑相见盼春归”这几个字时，眼中无声地滑下了一行泪。
他没有见过这封写给他的家书，许是乱世纷争，遗失在了寄给他的路上，又或是还来不及寄给他，就已经被风雨践踏得一纸不剩。
少仪杵在原地用力地回想当时的情景，倏然记起那座被烧的庭户，如今看来，这封信被影卫藏于砖缝之中后，也在大火中湮灭成了灰。他知道前一世的程弦对他有心，却并不知道他用情至此。这浑浑噩噩的一世，他在命运的安排下随波逐流，错失了太多太多，也辜负了太多太多。
他拭干脸上的泪，多想抱一抱对灯孤坐的程弦。可是如今的他与他，是身处两个时空的异世人，一个只能静静地看，一个却连看也看不到。
程弦搁下笔，扶着桌案起身，刚刚走了几步就一个趔趄，少仪慌张着去扶他，依然是触及不到他的一片衣摆，只能看到他蜷缩着身子突然咳嗽得厉害，整个人扶着墙滑了下去，额头上还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师父！”少仪张了口，发出的声音却只有自己能够听到，他摸不着人，喊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程弦弓着背猛烈地咳嗽，头上的汗越来越多，嘴唇也苍白如纸。
“咳咳咳——”程弦调转了目光，看向床头案上的一只插了红色塞子的青玉小瓶，支着胳膊趴在地上缓慢地爬动，一只手臂直直地高抬，露出青筋暴起的白净皮肤。
“你要什么？”少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立刻就下意识地替他去取。
这药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当年在皇宫若不是为了救他，程弦何至于会在肺上留下旧伤。
指尖快速拂去，不出所然又是穿物而过。
少仪几欲绝望，迅速又朝程弦而来，反复数次，就是触及不上他的半点衣角。
“唔、呕——”
程弦像是撑不下去了，猛地咯出一口深色的浓血，再次剧烈咳嗽。
“师父！”少仪喊了一声，又觉不对，改口再唤：“子恪！子恪！”
程弦依然听不到半点声音，整个人支撑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酸软没有力气，已经被冷汗将里衣都浸了个透，口中还在不停地咯血。
少仪看得心都碎成了五六瓣，可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做才能救程弦？他试着动用法力，可往生道给出的只是一幕幕旧影，法力射出去像是打入了一张无底洞，没有丝毫的反应。
程弦已经被折磨得瘫在了地上，双眼微阖，半张脸都贴在血泊里，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清俊文雅荡然无存，整个人气若悬丝。
少仪心急如焚，可不论他如何动作都发不出半点声音，此时除了着急与心痛，他束手无策。
怎么办？谁能告诉他怎么办？
若是能救程弦，他宁愿万劫不复，这一生再无所求。少仪恨声捶打着自己，泛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晶莹剔透。
可是就连眼中滑落的泪也是虚的，这里的一桌一椅、一纸一墨都是真的。
除了他。
只有他是虚的。
门外忽然传来几阵叩击声，“殿下，可是有事情要吩咐？”
程弦蹙紧的双眉忽地一展，脑中昏沉着微微要睁眼，嘴唇仍贴着地上未干的新血，想要说话又发不出一点声音。
少仪旋即转看向紧闭的屋门，生怕外面的人就此离去。
屋内久无人声回应，外面的人似乎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系舟今日值夜，方才经过时听闻屋内有些奇怪的动静，等了许久之后终于不放心地推门而入，“殿下？”
入目只一眼，他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当即冲进来扶起程弦，反复喊道：“殿下！殿下你怎么了？殿下！”
“药……”程弦抓着自己最后的一丝意识吐露出字来，系舟左右一视，迅速取了青玉小瓶来喂他服药。
“殿下好些了吗？”系舟为他顺着背，焦急又问：“属下去替殿下叫大夫。”
“别去。”程弦清醒了许多，虽然虚弱，指尖拽紧他的力气却不小，“不能去。”
“可是殿下……”
“孤说，不许去。”
系舟看着地上的血，眉心都簇成了一团。程弦撑着他的小臂坐直了身子，掏出帕子来擦干净脸上沾染的血，吩咐道：“你把这里收拾干净，记住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孤自己去床上躺着就行了，你不要声张。”
“是。”系舟只能照办，处理完一切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程弦睡着时，紧蹙的双眉也是不舍得展开的。少仪忘乎所以，想要去给他抚一抚，手至半空时又记起来此举根本就是徒劳，只得悻悻地收回来。
惊心动魄的一幕就此成为过往，少仪看着他的睡容，忍不住去想他们后来分别的那六年。他不在的那些年，程弦是否也会像这样咯血急咳？是不是每一日都活得愧疚难安？
他不知道，也不敢去想，更不敢借用往生道去看，三生都是情深缘浅，三生都是亏欠太多，他在床前静静地守着，借着昏暗的光线凝视程弦的面庞，数着更声直到天明，不觉泛了满脸的泪。
燕州的深秋干冷，鸡鸣声响起时天都才蒙蒙亮，床上的人翻了个身，睁眼时忍不住又低咳几声，随即披了外衣起身。
少仪跟着他转至桌案前，看着他亲手将昨夜的那封信收叠整齐，然后装入信封漆印好。
“知珩，我会抓紧处理完这边，你要好好地在应都等我啊。”程弦望着手中的信忽然出声，多想心上人能听到他此时的思念。
少仪眼中的泪又滚了出来，他见程弦收好了信就要外出，脚下一动也跟着而去，身子却在此时一轻，一股极大的外力扯住了他的手臂，继而有个声音由远及近。
“林仙师！”
（作者的话：小年快乐！！！之前埋在第二卷没有写完的一段，现在用这种方式补全第二卷的所有内容，前文见第二卷第三十章，风云横起。九张机此词来源于网络，作者不详，另外有一条暗线写在了前面还没用，so……复活甲正在努力加载中，不要慌，分别得越久，重逢时自然更甜）
?作者闲话： 感谢支持，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