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吵闹。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翠微心中的恐惧这才探出头来,肆意生长,然后控制了她的身体。
她颤抖着望向黎淮,却看见黎淮始终低着头,跟在一个公公身后离开宴席。
那时的翠微还不认识那位公公。
那是周筌周公公,王君的贴身太监。
直到王君走下来,向着她伸出手,翠微才懵懵懂懂的落下泪来,瑟缩的伸出手搭在王君的手上。
王君的手与其他人的手并无不同,甚至没有任何值得记忆的地方。
翠微倏忽想起黎淮微凉的手指,如同上好的玉石,骨节圆润又分明,带给人舒适的凉意。
翠微抬头望向王君的时候,依旧想着黎淮的手。
她微红的脸庞被王君看作羞赧,可是心中所想,只有她自己知道。
黎淮。黎淮。翠微想。
那是多么好的人啊,他不应该在这种地方。这种肮脏,恶心,污浊丛生的地方,他应该离开这里,山高海阔,天地波澜。
她要报答他,他若是欠人一个承诺,那她便帮他完成。
她要爬到权力之上,她要让权力在她之下。
她要做人
她要做人上人。
黎淮被周公公带到了忍冬殿。
忍冬殿是王君平日批阅奏折的地方,祖王君为了提醒子孙后代勤俭为政,特意修建了简朴的忍冬殿作为批阅奏折的地方。
墨阳崇尚墨色,青黑色的忍冬殿简单大气,梁柱上并无花纹,却也纹理细致,敦厚中透着细腻。
忍冬殿外栽植有不同品种的海棠花,四季常开,如云似雪。
雪白的海棠花中,青黑色的忍冬殿隐隐透着几分寂寥。
黎淮跟着周公公进入忍冬殿,轻声问道:“公公,敢问王君召见忘悲,所为何事?”
周公公个头偏矮,微微发福,粗眉毛塌鼻子,一双眸子却发亮,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王君的心思,岂容我等阉人揣度。”周公公偷偷对着黎淮摆了摆手,轻声道,“谨言慎行。宦海浮沉不定,九公子好自为之。”
前王后对周公公有恩,自从前王后仙逝,周公公也会暗中帮衬黎淮,更何况周公公向来心善,也算是偷偷点了黎淮一分提示。
此事在乎官职。
黎淮心中有了数,连忙躬身行礼:“忘悲多谢周公公提点!”
周公公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行礼离开了。
黎淮自己进入大殿,大殿亮如白昼,原本简单朴素的陈设,全被现在的王君换的奢华精美,黎淮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骄奢淫逸又几多猜忌。”李宗承的声音在黎淮身后响起,“当真昏庸啊。”
黎淮吓了一跳,急忙捂住李宗承的嘴。
“大人!”黎淮都快被李宗承气死了,“隔墙有耳!您怎么就这么不惜命啊!”
李宗承岁过不惑,此时却像个小孩子一般被黎淮教训。
“您说您!中秋宴失礼就算了,居然还跑去花台胡闹!”黎淮恨恨的给李宗承擦了擦额头残留的血迹,“您早都岁过不惑了!怎么还用头撞花台!您真是……您气死我算了!”
黎淮此举虽是失礼,却也是真心相护,李宗承看着他,倏忽落下两行泪。
黎淮愣了。
“忘悲啊。”李宗承低头,用袖子沾了沾眼泪,“我老了。”
黎淮心中隐约猜到了李宗承想要干什么,却还是劝道:“大人,您若是现在致仕……李夫人的仇怎么办?!”
李宗承摇了摇头,老态龙钟的一手握住黎淮的手,一手在黎淮的手背上拍了拍。
“忘悲啊,棠晓当年最喜欢你,打心眼儿里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骨肉。”李宗承低着头,眼泪掉在黎淮的手背上,“老夫自打把阿棠送进宫里,就断了承欢膝下的念头,可是棠晓总是提起你,时间长了,老夫也把你当作孩子。”
黎淮眼框一阵酸楚,差点儿落下泪来,强忍着声音的颤抖道:“大人,忘悲——”
“老夫没用。自诩为国为民两袖清风,到头来妻离子散,老朽孑然。”李宗承打断黎淮的话,自嘲的笑了,“如今更是连阿棠的仇都报不了,老夫不甘心,可是忘悲——”
“老夫……无能为力啊。”李宗承用力的拽着黎淮的手,泣不成声,“老夫也只能仗着阿棠,求王君念在昔日情分的份上,给你谋个官职。”
“大理寺卿李宗承年老体衰,糊涂失礼,如今告老还乡。黎淮黎忘悲学富五车,胆识过人,李宗承抵死推举,特许任大理寺卿一职,正三品,着鸦青官袍。”李宗承哑着嗓子说。
黎淮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结局。
“所以那花台……”黎淮千言万语都在喉头打了结,“可王君又怎么会……”
“王君被贵族的权力限制了这么多年,自然也想着给他们个下马威。”李宗承眸中似有狠辣一闪而过,“至于花台……”
“是我。”
【作者有话说:[墨阳风俗集录]墨阳尚墨,以鹤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