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子慕的生命在枯萎,并且毫无逆转的余地。
本来这件事是瞒着祝子慕本人的,但是来来往往的御医多了,他也就知道的差不多了。
苏笑笑来看探病,一见他就气得直拍桌子。
“老弟,你办这事之前为什么不打个招呼,坐下来一起想办法总比你英勇就义强啊,你平时那个脑子挺好使,怎么这次运算起来还照着自我毁灭去呢?”
祁恩喻出事时祝子慕就猜到了陈家有大问题,他按着苏笑笑找来的信息,在西岭苑佛堂蹲守陈颖,等她落单的时候伺机偷袭,敲晕她后给她灌了假死的药,然后用兔子血布置了现场。
苏笑笑按照他们之前约好的去来仪阁帮他喂兔子,这才发现了满地的兔子尸体和藏在兔子窝里的密信。
信上写明了利用陈嫔假死来诱导陈江洋起兵作乱的计划。整个计划有头有尾,各种意外情况都有考虑到,甚至连失败后的退路都拟好了。
信中唯独没有提起的,是祝子慕自己的后续。
苏笑笑又恼又怕,如今祝子慕得了恶症,她心里更是难过。
“放心,我可是作者,回去好好想想总有能救你的法子。”苏笑笑这话一半是安慰祝子慕,一半是安慰快要疯了的自己。
祝子慕听完打了个哈欠,笑着对她说:“算了,梁哥,我活够了。太累了。”
当天苏笑笑是哭着离开的,她在这个世界摸爬滚打十余年,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失落。祝子慕要死了,关于她曾经的一切都要死了,她再也回不去故乡了。
有整整一个月,祁烽把自己泡在酒精里,他不敢去见祝子慕,怕见到他生命消逝的样子。噩梦诅咒般日夜纠缠着他,梦里濒死的祝子慕冷冷的看着他,一字一顿地对他说:“我恨你。”
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很喜欢御花园角落长的小白花,他把那朵花摘下来栽到漂亮的花盆里精心供养起来,可没过多久那朵花还是死了。
祁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不肯留在自己身边。
他在天宫附近寻了一块向阳的的好地方,命人按自己画的图纸盖起一座阁楼。
阁楼落成的那天,祁烽想了两个时辰,最终提笔给它拟名“叙阳”。
时隔两个月,借着给皇后迁宫的名头,祁烽终于见到了祝子慕。
和他想象中不同,祝子慕没有形容枯槁,也没有瞪着充满怨恨的双眼。反而对他笑得很温柔。
祝子慕这样春风般的笑,还是祁烽近三年来头一次看到。
迁完宫天色已经晚了,祁烽小心翼翼的抱了抱祝子慕,在准备离开时听他说:“天太晚了,不想走就留下。”
那天晚上他们之间的坚冰终于化了,但还没能走到同一条路上去。
叙阳阁的景色真的不错,它被嵌在山峦里,四周是郁郁葱葱的树木,缭绕的云雾,天气好的时候,远处的山色极佳,阳光照在露台上,洒下一片暖暖的光,偶尔还会落下来几只仙鹤晒太阳。
夜里满天星河,露台上的光又换了凄清的颜色,山河失色,没在云雾里,只能看到黑黑的轮廓。
叙阳阁的露台很大,而且整个向外突出,为的是更好的赏景。露台上摆了桌椅还装饰了一些名贵的奇花异草。之前还摆了一个白玉做的大缸子,祁烽在里面养了些荷花和金尾灵鱼,自从祝子慕把鱼捞出来烤着吃了,那个缸子就被挪到别处了。
这样一个灵秀宝地,哪里都好,只是太安静了。祝子慕不太喜欢这样的安静,自己鼓捣了一个风铃挂在露台的栏杆上,风吹过来的时候,风铃晃着叮当作响,莫名的舒适和谐。
陈江洋这棵大毒草被拔除,祁烽的道路彻底平坦了,他伸展了拳脚搞事业,仙族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尽管叙阳阁在宫外,祁烽也基本每天都去。有时候留下来吃饭过夜,有时候稍微呆一下就走,他想能每天看一眼祝子慕就是安心的。
这一年年初是满城风雨,但风雨过后日子算是安安稳稳。九月过后,祁烽和祝子慕三年之约就要到了,但祁烽却莫名的想要逃避这个话题,看到对魔族用兵的相关奏折也是扔在一边能拖就拖。
他知道魔族在这三年里已经完全恢复了,晏怀云是祝子慕亲传弟子,在自己师傅拿命争取来的时间里他把整个魔族打理得很好。虽然一些地方不及晏怀予,但也足够优秀了。
如今再想对付魔族,怕是难。
祁烽对此一直采取冷处理的方式。只要魔族没有太大的动静,他就保持按兵不动。
随着秋日渐深,祝子慕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他开始吐血,晚上总是发高烧,吃着吃饭流鼻血已经是常态。
奇珍药材水一样流进叙阳阁,祝子慕虽然时不时能有点好转,但祁烽从王幸的眼神看得出来,祝子慕时日不多了。
祁烽死活不认这个事实,一有什么好药不管对不对症就往叙阳阁送,搞得叙阳阁跟药品批发市场一样。
十月二十二这天祁烽早早的结束了工作,带上新得的补品准备回徐阳阁。在路过御花园时,他看见园中还有一树桂花开着,那棵桂花树长势并不好,枝干纤瘦,个子也不高,但它却是所有花树中开花最久的。
祁烽看着看着,叫停了轿子。
祝子慕起的晚,醒来就坐在桌前折纸。他把裁好的黑纸折成莲花,然后把它们收进小竹筐里,再带到地笼前一个个烧掉。祁烽进屋时,他刚好烧掉最后一个。
“君思。”祁烽走到祝子慕跟前,把一穗桂花放在他手上,“你看。”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笑了,但是很快祁烽的笑容就消失了。
“君思....你.....”
看着祁烽的脸色,祝子慕伸手往口鼻处摸了摸,果然摸出了一片鲜血。他刚想说没事,但是眼前的景色忽然旋转起来,紧接着黑暗就把他吞没了。
祝子慕再一次进入了嗜睡的状态,和最初不同,现在他一睡就是两三天,即便是醒来也说不出话,张开嘴就是吐血。
与此同时魔族彻底翻了身,仙族的军队一下子被驱赶到了魔界边际,仙族手中握着的几块魔族领土也即将不保,但此时的祁烽已经彻底没有心思顾及了。
翎芝和王幸寸步不离的看着祝子慕,没有一双手能抓住祝子慕流逝的生命,徐阳阁的每一个人都无比煎熬。
十一月初七,翎芝趴在祝子慕床边睡着了,睡梦中有人轻轻拍了拍她,她以为是王幸来换班,没到醒来却看到祝子慕靠坐在床上,看起来还挺有精神的样子。
翎芝疯了一样呼喊起王幸的名字,祝子慕费力的拽住她,捂着她的嘴说:“我想见君上。”
祁烽冲进叙阳时直接撞坏了半扇门,他跌跌撞撞的跑到祝子慕床前,拉着他的手仔细观察起他的状态。
祝子慕偏头看了看他身后的一群御医,然后坐直身子对他道:“咱们两个聊会天,就咱们两个。”
祁烽犹豫了一下,还是先叫翎芝和御医们出去了。
“巍容哥哥,你爱我吗?”祝子慕放松姿势,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
祁烽十分肯定道:“爱。”
“你爱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我,你还记得吗?”
这一句话像是一记耳光,打的祁烽猛然清醒过来。
他爱的是什么样的祝子慕?
祁烽记忆里有一方小院,里面站着一个少年,他灰头土脸,眼里却有不灭的光。
“师兄,人各有命。”
尚带着稚气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响起来。
他爱的祝子慕是那个阳光明媚永不服输的少年,是一身胆识在浊流里力求真相的君子。他不该是被掏空灵魂的玩偶,更不应该是眼前这个将凋零去的人。
祁烽红了眼,攥紧祝子慕的手再不能平稳自己的气息。
“我也不是什么好人。”祝子慕自嘲的笑道:“这条贱命算是中了奖了。”
一股腥甜涌上他的喉咙,他摸了摸身后的枕头,祁烽见势扶着他躺下,扭头就要喊御医。
祝子慕拽住他的袖子苦笑着说:“把话说完再叫他们也一样。”
祁烽不肯再坐下,拉着他的手站在床头不安的盯着他看。
“对不起,我骗了你。”祝子慕眼睛里的光点忽明忽灭,“我没有把卧龙玄玉带出魔界,它还在晏思遥手里。”
“无所谓。”
祁烽早就知道真相,祝子慕明白。
他知道祁烽在给自己回心转意的余地,这两年他是顶着各种压力在爱自己,就像苏笑笑说的,“祁烽是真心的。”
可是这样的感情祝子慕永远都不能回应,那个沉寂在茵源河下的亡魂才是他真正的爱人,只要他活着,还有一口气,就永远不可能放下。
“祁烽,我放过你了,你也放过我吧。”祝子慕说着对祁烽露出了一个很好看的笑,可他却扭过头不想看了。
“你是病糊涂了,有什么事等病好了再说。”
"是啊"祝子慕拉着他的手动了动身子侧躺过来,“我该休息了,当神仙真他妈累人。”
祝子慕的呼吸声均匀,渐渐地小了下去,他的手在祁烽手里开始慢慢变凉。祁烽猛然回神,伸手到他颈下探了探。
没有脉搏了。
在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中,御医涌进寝殿,翎芝尾随而入,她的目光从床上的祝子慕转到祁烽脸上。
他眼里的光呢?
这个问题,或许再也没人能回答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