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无息地掀起面罩,让风灌进来,任它将泪抹掉了。
后来第二天早上袁木又看到裘榆在等他。
凌晨四点,裘榆他用袖子捧着热乎乎的红薯,说:不是烤的,水煮的,也将就吧,比没有好,吃了再干活。
袁木看着裘榆,还没到批发市场呢,身上先热了,热得要出汗。还没忙完呢,先晕乎了,昏头昏脑地想,供他取暖的碳到底是红薯还是裘榆。
他们一起去水果批发市场,三轮车驾驶座轮流坐。一起装货卸货,摆货洗货,收拾一地的脏泥和残叶。什么事都两个人一起做,节约出一半时间,省下一半力,得以慢悠悠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把苦作成乐。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周五。
裘榆不用上课,九点须去学校门口集合,他六点和袁木坐在店前聊天。
“方姨什么时候身体好点?”裘榆说。
“不知道,先养着吧。”
裘榆至今没追问过方琼生的什么病。他拣没边儿的说:“养多久啊?总不能天天让你这样,别到时候副业干成主业。学不上了,你开店得了。”
“你累吗?”袁木偏头看他,伸手把他敞领的链拉上。
裘榆回头看了看店内,说:“就这点东西。”
袁木:“火车上补不了觉吧。”
他们谁都没坐过火车,不知道东西在哪吃,吃的什么。也不知道觉在哪睡,睡得着吗。
裘榆却干脆:“能。”
袁木起身去把书包旁的塑料袋勾手里,走回来放裘榆怀中,说:“提着可以,放背包里也行。”
“什么?”裘榆边问边解开袋子。
几个石榴,几个苹果,几个面包,几瓶奶,还有些零嘴,裘榆一样一样拿出来,样样都两手端着,像鉴宝专家。
“你什么时候搞的这些。”
天呐,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他们二十个小时都待一块儿吧。
袁木“啧”了一下:“装的好好的,你又拿出来。”
“我再装一次啊。”这么说,掂着石榴不放。裘榆有话说错,他的石榴怎么比秋夏的还漂亮。这么想,却讲别的:“苹果不爱吃还给我装。”
“苹果经得住放,火车上吃不完你在北京的几天也能吃。”袁木拐他手肘,“不爱吃是我。你也不爱吃?”
裘榆一样一样装回去,真是原封原样,他低着头:“爱的。”
其实不爱,也不讨厌。不过自从他知道袁木讨厌,倒是再没吃过。
“有点不想去了。”
“什么?”
裘榆说第二遍:“有点不想去北京了。”
袁木的腰弯很深,认真地看全他的表情,分析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为什么真为什么假。
他们坐的是台阶,裘榆两腿曲着,手搭膝盖上。袁木的头凑来他胯间,他也就垂着眼睛,笑着盯他的脸。
“你不会是又怕了吧?”袁木说,“拿不拿奖不是关键,关键是能去北京玩一趟,费用全报销。”
“你想去吗,北京。”裘榆笑的意味不同了。
袁木要退开,后颈被裘榆按住。
“嗯?想吗?”
袁木没挣扎,就势靠在裘榆的大腿上:“想不想,你要捎上我吗?跟带队老师说说情,补张票。”
他自己判自己的罪,有插科打诨的嫌疑。
裘榆看了袁木一会儿,松开他,往后靠了靠,说:“这次有什么好玩的。有机会的话,放假我和你两个人去一趟,你的费用我报销。”
袁木拄着下巴,看他:“裘榆,你怎么对我这么好。”
指的不止这一件,只是借这一件说出来而已。
裘榆的手指拨那塑料袋的结,漫不经心地:“这就叫好了。”抬眼对视,“你对我不也挺好。”
两只眼睛紧盯袁木的表情变化,取决于嗓子眼上一句“还你的”说辞需不需要说。
最终是不需要,因为袁木坦然点点头,说:“好歹十多年了嘛。”又叹,“感觉是转眼一瞬间。”
之后,袁木在周五这天做了一件错事。
七点裘榆和他一起去学校上课,八点半看裘榆从后门默默离开,他紧跟着举手请假去厕所,追上裘榆说刚好送他上车。快要到校门口时,裘榆好像临时起意:不如我们一起考去北京,大学四年一起拿奖学金,也是费用全报销。
可能天气也知人情晓人意,大冬天挂轮暖太阳为这辆大巴上的人送行。
“你说好不好?”
裘榆问完,没等到袁木的回答,被眼尖的带队老师瞧到,招呼他上车。老师认得袁木,也笑着喊他名字。
裘榆被老师拉走,袁木朝他们招招手,要转身回,又听见一句喊:好不好?
裘榆上车不坐,跪座位上扒开车窗伸出头,见袁木看自己了,他露出很大一个笑,问第三遍:袁木,去不去啊——
袁木被阳光刺得眯眼睛,眨眨全是水光。
大巴车发动机轰隆隆的,屁股喷尾气,马上要走了。裘榆巴巴地看他,不再问第四遍了。
全车人也看他,不知原委地,看他俩。
袁木朝他点了点头,裘榆愣愣的,没反应。袁木以为是距离吞掉了点头的幅度,他放下遮阳的手,拢在嘴边,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