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不堪回忆,彭昌廉顿了顿,偏开头避开了审讯刑警的目光,犹犹豫豫地说:“他们让我以重视举报信内容想做私下调查为借口,引诱举报人出来见面。有些匿名举报信会在末尾留个公共电话的座机号码,一来好方便联系,二来不会被查到具体个人。我毕竟也接触过不少上访人员,明白他们那套暗语,很快就联系了个举报人员——那是个乡村医生,叫做杨刚,据他讲,他之前根据乡镇府安排去村里给留守儿童做体检,结果体检的时候,发现有个孩子怀孕了。”
“那个孩子还不到十三岁,杨刚一下觉得事情重大,就旁敲侧击问怎么回事。结果发现是城里的福利院副院长,在一次去村里捐赠物品的时候,把几个女孩带到房间里欺负了。他把女孩带去派出所想要报案,可那副院长在当地关系很深,有个当官的亲戚,知道事情后把他打了一顿不说,还跑到他家用冷水浇他瘫痪在床的母亲以作警告,谁能想到,当时天寒地冻,屋里没有暖气,他又因为被打伤在医院躺了一天,再回去的时候,他母亲就死了。那时候的网络媒体条件不像现在,只要下了封口令,买通关系,那就是铜墙铁壁。不想认栽,那就到更高一级的地方进行检举,于是杨刚就带着那女孩的体检报告来了淮赧市。”
监控室里所有人皱紧眉,眉眼间好像刻了个怎么也填不平的川字,他们从这三言两语的前言里差不多猜出了后续,一时间好像心里的五味杂瓶一下翻了,酸甜苦辣混淆在了一块,怎么都不是滋味。
“他们让我把他约出来,专门找了个人员众多,又有监控的地方,好让所有人都见到我和他在一起谈话过,然后他们就让我回单位,趁杨刚独自返乡的路上,把杨刚杀了,就埋在227标识的高速牌下,他们还把我衣服扣子埋在尸体旁,说是一旦我反水,就让我背上人命案……可、可我良心不安,杨刚是个好人,却因为我不明不白死了,我想补偿他,可他没家人了,我就只好去祭奠过好几次,那里应该还有我用树枝做的记号。”
周鹏从兜里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让小张带人去趟高速。
审讯的刑警面面相觑,其中一个问:“那是什么时候?”
彭昌廉脱口而出:“十年前,2005年9月1日,正好学生们开学那天——”
十年的时间里,这件事就像是身体里怎么也治不好的慢性疾病,时不时就要出来叨扰一遍,才让他连年月日都记得如此深刻。
“有了这个威胁后,我知道我再也逃不掉了,就帮他们处理所有的上访人员和举报信,还在他们的人出问题的时候,稍微抬下手,让事情轻描淡写的过去。久而久之,我也麻木了,成了赵睿龙的左膀右臂,帮他处理一些自己不变出面的事情。”
审讯的两名刑警经验丰富,敏锐地抓住彭昌廉话里的漏洞:“你说他们的人,这些人除了他们在外面招募的合作对象,应该还有不少安插在内部的眼线吧。”
彭昌廉微微一顿,一双眼睛颇为不自然地往右下角一瞥:“我就知道几个人,有赵德平……”
“彭昌廉!”审讯刑警瞪圆了一双眼睛,都这种时候了,彭昌廉居然还想有所隐瞒,他拍了下桌子,怒视着彭昌廉,“你要想清楚,这些人可是亡命之徒,而且毫无人性,为了个人私利,妇女儿童都不放过,你自己肯定也很明白,如果不给我们名单,把他们一网打尽,你和你的家人就随时处在危险之中,不如现在老实配合调查,把他埋下的钉子全都拔出来,争取个宽大处理,至少能保条命,你老婆孩子逢年过节还能去看你一眼。”
说完,刑警丢给彭昌廉几张照片,山鬼洞下的水现在去了大半,第一时间去做现场侦查的刑警潜入水下发回了几张现场照片——成千上百的尸体被铁链栓在海底,因为被淹死,所以死得格外恐怖,全身青紫,还有几具还呈现巨人观的状态,眼睛都快要从脸上爆出来,看起来格外阴森恐怖,谁也想不到,在这个没有战争、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年代,在那片美丽平静的大海下,有这样一处令人毛骨悚然的万尸坑。
纵然是身经百战的老刑警见到那样的场景,也不禁腿软,更何况是自称连杀鱼都害怕的彭昌廉呢?
彭昌廉只看了一眼,手臂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脸色有些发青地偏开头,把照片推到一边,默不作声地考虑了很久,最后取下眼镜,揉了下发红的眼睛,哑着嗓子低声说:“赵睿龙确实没给过我完整名单,他这人谁都不信,只信他自己,但我也担心有点会被他出卖,所以多留了个心,把每次他让我联系的,或者是帮忙抬下手、打招呼的人,全都记了下来,这份名单被我藏在办公室的鱼缸里,被沙子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