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颜子慕心想,反正一会儿要做的事也必会让伤恶化的,为了那谁,忍忍就过去了。
他忍着掌心火辣辣的疼,打开锦盒。
内里分别装着一些珍奇香料,还有一种江南独有的落青花。分明是干花瓣,却泛着青翠欲滴的光泽。
身为一个吃货,颜子慕早已把厨房摸了个透彻。
这晌他看了看逐渐西落的太阳,赶紧从橱柜中倒出大半碗小麦粉开始和面,得抓紧时间了。
将糕点做成洁白的四叶草状,再点缀以落青花汁,仿佛寒霜冰雪中一枝抽出生机勃勃的嫩芽。
颜子慕心满意足地拍拍双手,“啊嗷——”
他忘了,手上还有伤……方才浸了冷水,几乎是已经麻木了,这会儿下意识一拍可疼死他。
“阿慕?阿慕!你在里面吗?”是司景君的声音。
应当是他方才的喊声惊动了刚从南书房下学的人,颜子慕再三确认木门已经被反锁,朗声喊道:“不在!厨房里没人!”
司景君:“……”
“阿慕,别闹了。”司景君拍了拍门,“让我进去可好?”
“不好!厨房里没有人!”颜子慕死鸭子嘴硬,并且开始急急倒腾起下一道糕点。
幸好,他回绝了第二次之后司景君没有再坚持要进来,而且细细听去外头已然没了声音,应当是走远了。
颜子慕继续倒出锦盒中香料,洒在砧板上,突然一只手出现在了眼前,将自己沾满麦粉的左手包裹在掌心。
“我来帮你!”
颜子慕差点被他吓了一跳,“你,你,你怎么进来的?”
司景君指了指头顶,那里屋檐少了几片瓦。
颜子慕有些不高兴,“你出去!我不要你帮!”
司景君随之垂了眼睫,用右手捂着自己的左臂,“阿慕,我手臂脱臼了,你就不能稍微依着点病号。”
闻言,颜子慕顿时把注意力放到他的左手臂,果然是无力地垂挂在身侧。
他蓦地想起方才自己从树下摔落时,那一声脆响,心底愧疚腾升。
“那……那怎么办?”颜子慕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以为脱臼与骨折差不多,是顶顶严重的事,思来想起只能后道:“我去给你叫太医?”
司景君摇摇头,“不用,我就想帮帮你。”
他虽是笑着,但嘴唇苍白,颜子慕此前一心顾着自己的事没有发觉,现在瞧着自是忧心不好再忤了他的请求,“那好吧。”
他瞧了瞧,只有捣落青花汁这一项活儿是可以单手做的,便将这事儿交给了司景君。
一刻钟后,司景君嗅着蒸笼中腾起的清香,“今天是有什么重要日子吗?你怎么特意下厨做这许多?”
颜子慕回答:“就是自己想做着玩。”
他方才生旺了柴火,抬起袖子一抹脸上汗水,粘在侧脸的炭灰登时被晕开两道长痕,像是小猫的胡须。
司景君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颜子慕瞠着瞥他一眼,原本目色骤冷。
“好好好,我不笑了。”司景君察觉到他神色变化,立马闭了嘴。
颜子慕双手环胸,突然阴阳怪气地开口:“景君哥哥脱臼了的手臂疼吗?”
司景君面色染了点痛苦,捂上右手臂点头道:“疼。”
颜子慕嘴角勾起,提醒他:“你刚刚捂的是左手。”
司景君霎时一愣。
颜子慕:“司景君!你骗我!”
(四)
“我错了。”
“我知道错了。”
“我真的知道错了。”
司景君态度极好地站在桌边,低头认错。
颜子慕:“哼!”
司景君往他身边凑过去一些,“阿慕,我保证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到后来他实在没有办法了,索性问:“那要怎么样,才肯原谅我?”
颜子慕眼珠子转了转,“把这里的,都吃完!”
桌上满当当摆着数份糕点,因都搭配以落青花汁,因此深深浅浅显出绿色。
大概这就是原谅色吧!
司景君虽有些为自己的胃担忧,但仍是点了点头,“好!”
他在颜子慕身旁坐下,拿起一支长条状的东西,入口脆脆的,又在齿间咬下时登时碎成浓郁落青花粉末,花香盈唇,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
吃完一根,他复又拿起下一根,颜子慕却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这叫蛋卷!不是你这样吃的!”颜子慕道。
司景君看着手中名为蛋卷的东西,莫名问:“那该怎么吃?”
颜子慕拉过他的手腕,咬住香甜蛋卷的一头,又示意司景君咬住另一头,然后两人分别从两侧咔呲咔呲往中间吃。
蛋卷越来越短,最后四目相对,嘴唇猝不及防地相贴之时,就算是吃完了。
颜子慕脸颊有些红,感觉退后了一段距离,“是这样吃的。”
司景君瞳孔也有一瞬的放大,手指触上自己方才从另一种温度中分离的唇,回过神来。
一种异常的怦然心动,在血液中翻涌。
他再度拿起蛋卷,递到颜子慕唇边,“那我们先把这个吃完。”
颜子慕撇开头,别扭站起来,“不要,你找别人陪你,我走了。”
刚走两步,手腕就被人从身后拉住,一个用劲,颜子慕便毫无防备地顺势坐在了司景君大腿上。
两个少年看尽彼此的眼底,瞳孔中都只倒映出对方的身影。
颜子慕觉得,他不对劲。
好歹是穿越人,穿越魂,穿越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种小鹿乱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挣扎着就想要站起来,可司景君到底比他大三岁,力气亦是不可而语,双指捻了蛋卷便衔到他唇间。
一整份蛋卷吃完,颜子慕已经成了熟透的虾。
从脖子到耳垂,再到整张脸,通红。
左右都已经脸丢尽了,他干脆也就直说了:“司景君!”
“在我老家那边有个风俗。”他别别扭扭道:“如果在生辰日给好兄弟做满桌吃食的话,两个人就能……当一辈子的好兄弟。”
司景君顿时明悟,原来他今日的反常,都是因为想给自己过生辰?只是原来准备好的惊喜,被太多不如意所打断,最终成了现在这般……
一个满脸煤灰却红透脸的少年。
他从衣袖中掏出一盒药膏,攥了些在指尖,拉过颜子慕的手涂抹上。
清清凉凉的触感瞬间纾缓掌心的红肿与疼痛,司景君边替他上着药,边问:“只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嗯!”颜子慕应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只是好兄弟!不过要是那种……最好的。”
(五)
颜子慕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他方才做了个梦,梦中是他和戚长临初相识的少年回忆。
彼时两个少年,一个脱了臼一个挨了打,一个被面粉粘了鼻子,一个被煤灰呛了脸颊,就那样看着对方,仿佛后来这许多年的一切深情都有了追溯,有了归途。
他侧了侧头,如水月光从窗棂洒进来,照在熟睡人的面颊。
他缓缓地伸出手,凌空描摹过戚长临精致的五官,从眉鬓眼睫,到鼻尖唇角,安静而专注。
颜子慕的掌心被戚长临纤长睫毛轻扫过,有些微痒。他忽就在阒寂深夜里,感受着心上人绵长的呼吸和起伏的胸口,觉出了岁月静好。
忽然,沉睡的人蓦地勾起了唇,低声戏谑:“阿慕,看了我这么久,还没打算亲上来?”
颜子慕乍然一愣,宛如蜻蜓点水般在他唇上象征性的一啄,而后道:“我刚刚做了一个梦。”
戚长临对这个浅尝辄止的吻并不满足,不由分说便将人箍在双臂间,唇舌紧紧纠缠。
半晌,他又翻了个身,起身压着叶淮允说道:“我刚刚也做了一个梦。”
他满眼笑意,眉梢却是挑着的,颜子慕惊觉不妙。
果然,这人下一秒就道:“和我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只是好兄弟?”
所谓秋后算账,大抵便是如此。
戚长临为了证明“好兄弟”是怎么样的关系,将一床碍事的棉被踢到一边。
这一夜还很长,到后来,颜子慕下巴抵在他肩头,身子软成一滩水。
“是夫君,好夫君。”他嗓音沙哑,“不是好兄弟!”
他眼角泛着红,一句完整的话语也被碎得断断续续。
“好夫君……今晚……就……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