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她直接点到宝物,是因为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完全没法骗。这位庄主看似断了双腿,实则,修为高到足以统领一方的善璃,经了月余以来,竟试探不出这人功力几何。此人可谓滴水不漏,深不可测,与其绕着弯儿地骗他,不如直接告知,她来此的目标。
——她之所以夺亲,是因为瞄上了雪庄主母的位置,最终目的是夺得山中灵脉机缘。可左右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谁又知道她嘴里出来的,究竟是不是实话。
善璃嘟嘟囔囔说了一堆,而庄主却只字都没回答她,只静静看着她,仿佛她是,卧在他膝上的一只猫儿。
过了许久都没能挑逗这人说出句话,善璃心道今日时候不对,便讪讪离开了。
而在她离去之后,庄主将那卷竹简看到了头,终于转了转目光,挪到了那小盅早已凉透了的梨汤上面。冷白指尖捏住白瓷汤匙,一时竟分不出来,究竟哪个更璞润。
搅了几搅,汤底滚出黑渣。他缓缓合了下眼睑,瞧着盅内,然后,几不可察地勾了下唇。
善璃时常觉得这个庄主很奇怪,这个人就像是个冰块,极少会表露出情绪这种东西,便是她平日做的极为过分,这人也什么反应都没有。着实摸不清这人到底在意什么。
直到后来她发现,对方时不时会在夜里惊醒。可他连惊醒的样子都是极小极克制的,最强幅度也仅是呼吸稍大的起伏几下,背后冒出冷汗,然后睁开双目,长久地定定看向帐顶。
旁边便有个女子迷糊着爬起来,她困得撑不住,小臂一软就半趴在了他身上。“你做噩梦了。”这人糊糊嘟嘟地说。然后,闭着眼睛笑了下:“你可知道,我会造梦的。”她手摸到他被衾下,被冰得哆哆嗦嗦,还是抓住了他的手,堵着鼻音笑道,“庄主大人,娶了我,你可真是走大运……”
滚着暖意的灵力顺脉而过,善璃给庄主网出了方幻境。
幻境之中,一女子红衣飒爽地站在漫山遍野的尸体堆顶上,她浑身是血,艳如修罗,笑得极为狂妄:“还有谁?放马过来!”这个场景,明显是在场所有修士,无论正邪,都被她打怕了。此番闻言,皆静了音半晌无人应战。
而这时,底下却传来低低一道男子声音。男人样貌长得光风霁月,气质如霜,与这冒着血浆热气的周遭极为不搭,当下轻微皱着眉,道:“过来。”
女子倏地转头,高高地自下望来,忽而惊喜:“是你呀。”
她说着便奔来,却半道发现自己装束不对。好在幻境之中,身上服饰可随心而变,于是,善璃立刻换上了寻常闺秀所喜的襦裙,这一下子,差点儿没把她绊倒。干脆故意扑倒过去,善璃笑道:“庄主。”
对方下意识展臂搂住她,接着,庄主眼眸一动,忽地发现不对劲之处。他低头,立刻便瞧见,他竟然……是站立着的。
庄主倏地眼睛睁大。
善璃身着鹅黄色软裙,仗着行动不便,搂紧了对方手臂。见其讶异反应,抬面朝其笑道:“怎么样,是不是很不错?”
二人良久对视,庄主慢慢抬手,抚上女子鬓角发丝,他没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只哑着嗓子,淡淡道:“你入我雪庄,此后……不宜再沾血。”
善璃微微挑起秀眉,回看他许久,继而轻轻弯了眼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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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善璃从庄主最贴身信任的哑仆那儿得知,庄主双腿是在雪庄多年前那场内斗里断掉的,他幼时,也是身姿矫健的公子,无奈所在枝系落败,被砍断了腿后生生杀害。他人都被扔荒郊野外的墓里去了,谁知,竟然硬是留了一口气,从尸体堆里爬了出来。
此前对家只是砍了他一条腿,而另一条,是在逃生中被狼兽的围捕中,他自己砍断的。——白雪皑皑中,成群结队的狼群要将他撕裂,庄主已逃到悬崖边上,却仍旧被叼住了膝。要留腿,便留不了命。于是,当机立断下,他抽出利器,自己断了自身最后的行走所持之物,栽进了刺骨的冰川水中。
这经历,听得善璃愣在当场,半天缓不过来。
她眨眨眼,难怪来此地之前她推了演算,结果说是,当世极大之阴暗苦厄,皆汇聚于此地。照此看来,这能不惨吗!更绝的是,这庄主当年都成那样了,竟然最后还成功反杀了回来。
哑仆是个忠心耿耿的老翁,看模样,在庄主身边服侍多年了。他许是年纪大了,历来反应总有些迟钝。雪庄的夜总是要长些,此刻天色已黑尽,哑仆颤巍巍放下手中笔,默默盯了旁边长吁短叹的善璃半晌,又颤巍巍地将毛笔提起,一顿一顿写下——
姑娘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对吗……
哑仆凑近了些,拿字给她看。善璃正要点头回答,而这时,她桌上的聚灵灯摇曳了几下,忽地灭了。聚灵灯,所燃之物为世间灵气,长久不熄,唯一不亮的情况,只会是因为,它周围被非活人的气息包围了。
善璃瞳孔微缩。这老奴,竟是一……鬼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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