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离他们这隐居避世的住处,中间隔了座山,按照他俩往常进度,得天黑才能回来。季青虚便给秦无挟备干粮,可他今日瞧着对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想了想:“你今早起来……怎地一句话都没说过?是不舒服吗?”
季青虚给他把衣襟抻整齐,想凑近点儿看他,却见这人嗖地低下头。纵然不叫看,季青虚仍瞧见他眼睑下两团乌青疲惫,像是没休息好一般,微微皱眉,“我竟差点儿忘了,你伤还没好,要不就别去……”他抬起手,习惯性要去摸摸,可谁知后半句话还没说完,秦无挟倏地后退,避让开来,然后,竟转身就走掉了。
小白团儿忙追上去。
望着对方背影愣了半晌,季青虚才恍恍挥手,“早点儿回来。”又摸摸脑袋,不知所谓。
秦无挟那边儿,到了集市上之后,他一直神思恍惚着。他此刻心乱如麻,往来密集人潮中,如行尸走肉般走着,小白团儿在他肩头拼了命地叫唤也不理。
直到白团子终于发现不对,揪住它头顶发丝荡着往下和他对视,没几眼之后,白团子尖锐地长鸣一声,展翅扑向高空便要往来时路而返。
秦无挟稍一抬手,便将其捉了回来。他单手箍着它,微微垂眸,用极轻又略沙哑的声音道:“你放心,我,不会骗他。”
夜幕降临,秦无挟带着白团子和一袋谷子,回到了乡鄙他们住处。黑漆漆的周遭,虫鸣声阵阵,屋内却燃着几盏暖色的烛灯。秦无挟在门口停了片刻,才抬手,推开了门板。
屋内那人正在盛饭,匆匆瞥他一眼,便转回头笑道:“东西放那儿,洗洗手,过来吃吧。”放下一碗,把爬到桌边的小婴儿拎到桌中央,再去盛另一碗。
烛火下侧脸静谧,橘红的光耀,在他瞳仁里点点跳跃着。秦无挟沉默地看了他会儿,嗯了声,照做了。
但季青虚也不是傻子。
他白天时已发现不对,此刻,对方仅如此反应……往日里秦无挟回来,大半日不见他,都是要来他身边粘半天才肯离开,去做自己的事的。季青虚手中饭勺一顿,愣了会儿,垂下眸,坐到桌边。
季青虚如今也懵了,“无挟啊……”他这般轻轻唤道。
对方下谷子的背影一僵,良久,又轻轻“嗯”了声。
这,便是承认了。
季青虚坐到那儿怔怔了许久,深深下了口气,才道:“过来吧。”秦无挟抬头。季青虚没有看他,慢慢说:“过来,先把这饭……吃完再说。”
这顿晚饭异常艰难。往日里,他们吃饭总极其热闹,小孩儿哇哇张口,举着勺子欢乐,白团儿被他米粒扑了一翅膀,炸毛了般飞来飞去,而秦无挟倒听话乖乖坐那儿扒饭,但被白团儿捣乱着,也是行迹一片混乱。
然而眼下这顿,万般寂静。
吃完了,季青虚胃里就像沉了块铁,一口气缓不过来,他单手搭在桌上,失神了好久。望着外面彻底昏暗的天色,慢慢站起,去给男婴换小衣服。秦无挟上前帮忙,季青虚阻了他:“要不,就等明天笑儿睡醒了罢……”
这声音,听起来已是万般疲惫。
秦无挟默默看他一眼,垂下头:“好。”
于是就这般,第二日天亮了,第二日又过去了,季青虚说,等米缸里米吃完了,再谈。后来,米吃完了,季青虚说等屋檐下腊肉炒完了,腊肉炒完了,季青虚又四处遍寻着,等院子内花开败了……
最后的最后,等得季青虚感觉拖得不能再拖了,季青虚把秦无挟叫来,抱着男婴,去雪山祭拜善璃夫妇,当年他二人决定双双赴死之前,庄主改了法阵,将季青虚一行直接送到了石城,也将男婴托孤给了他。祭拜完,立了碑之后,季青虚说:“你,该去完成你自己的事情了。”
他没有回答二人之间的关键问题,而是,再次选择了逃避。无耻,但有用。他问:“以前的事,你还记得吗?”秦无挟说记得。季青虚恍惚了下,说:“记得就好。”
“本来就是准备把你送给善璃的,然后,出了意外……既然你如今已经好了,我不能留你了。你……走罢。”
秦无挟手骤然抬了抬,但又定住,缓慢放下,什么都没有说。
他离开了。
他离开后,季青虚靠坐在门口,长长吸了口气,又慢慢吐了出来。他过了世的师尊说过,人活在世上不能总叹气,气便是人的精气神儿,叹气叹多了,人的精气便被叹没了。
季青虚心想师尊说得真对。
他这长长一口气叹完,人便感觉老了好几岁。
白团儿飞过来,悲伤地蹭着季青虚手心,似是想安慰他。季青虚没看它,而是目光虚虚落在远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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