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前尘篇三 忠与奸
宝凤酒楼门前悬着两只煊赫的红绸灯笼，里面是好几只岭南白蜡燃着，十足的明亮。
一片旖旎的红光，把灯笼下的人映的面如芙蓉。何亭正在这灯笼之下，扶着门栏维持平衡。他颇窘迫地说：“真是多谢你家主人。劳烦，多等我一会儿……”
脚下实在发虚，何亭只好再稍站片刻，想要散散酒意。
那名长随很体贴的低声回：“大人哪里话。若大人不好走，小的便去备轿。”
何亭揉了揉眉心道：“无妨，站一下就好。此处过去也不远，风里走走吧，也好散酒。”又拿帕子在鼻侧压了压：“还未问你家主人是……”
何亭方才就猜他是杨云青。这长随的打扮何亭已打量了半晌，显然是朝中文官身边会带的。而纵观满朝文官，能来给他解围的，除了杨云青，他实在想不出别人。但一切慎重起见，他还是问了一句。
这长随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笑了一下：“大人去了便能知道。”
杨云青必是没有必要与他卖关子的，按照他的脾性，说不好还要故意邀功一番。既然不是杨云青，还有哪个文官会替他一个宦官解围？
何亭一路都在猜，但凡有个点头之交的，他都猜过来一遍，却越想越觉得此事蹊跷。
路并不远，容不得他思虑太多，便已经到了茶馆子。何亭抬眼一打量，这显然是只招待自己人的馆子。外面没有挂待客的幡旗，只有两盏六角绢灯。
大厅只有一个帐房先生，连伙计都无。
何亭跟着入了里间，一股茉莉清气入鼻，让人满身都愉悦了起来。他顿时酒醒三分，又停下正了正衣冠，才继续跟着长随往里走。
走到尽头，两个晶莹夺目的斗彩瓷花瓶里插着君子兰，何亭正观赏间，木门从两边“唰”地开了。
雅致的白梨花木矮桌边跪坐一人，何亭定睛一看，这下酒登时全醒了。他赶忙跪下行礼：
“见过袁阁老……”
袁若之平日上的折子他都看过，言语里最是对宦官瞧之不上。他博学，引经论据的举了十几个“阉人误国”史实。那气势，像是不把凤江收监，他便誓不罢休。
纵使把满朝文武猜个遍，何亭也万不敢猜，这杯醒酒茶是他袁若之备的。况且他又为什么要备？何亭与前朝官员素来没有私交，至多与常出入宫闱的杨云青算个面熟，其他人他真是再想不到了。正奇怪间，袁若之朝他摆摆手，是清廉文官不会有的那种油滑与豪气：
“俗礼请免，今天邀你来，全是为了聊聊。坐吧。”
何亭不敢推脱，谨慎地坐下，那名长随像是他的心腹，也一同入里，还将木门关好，仿佛接下来要说的事，旁人听不得。
稍出了些虚汗，何亭悄着拿帕子轻轻揩，复又抬头去看桌上。长随慢条斯理的煮茶斟茶，用的龙泉青瓷茶具，上面的冰裂纹细腻，不是俗物。不肖细究，茶定然亦是好茶。可何亭心中不安，便一点品茶的心情都没有。
袁若之盯着何亭瞧，那目光一点都不避讳。不像个厌恶宦官的人，倒像是对宦官极感兴趣。他看了一会儿，才悠悠然开口：“听说你，从前是伴读内侍？”
何亭不知道他为何提起旧事，与他对视了一阵子，才道：“正是。”
袁若之把茶盏递给他：“我见过你的字，你的文章。”他自己抿了一口茶，目光依旧在打量何亭：“不愧是圣上身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