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前尘篇九 子烨所爱
扇面儿正展开,摊在桌上晾墨,年轻的岳文帝突然想到了那些年的旧光景。
……
何亭向来无事不出宫,可那一天他与池煜从国子监下了学,少有的没去办差。而是回折柳宫换了身装束,打扮的俨然宫外普通人家的哥儿。
池煜是与他一道回来的,见他这打扮就疑惑起来:“要去宫外办差?”又扫见他腰间空空如也,只有一枚小玛瑙坠。就问他:“不戴牌子么?”
何亭摇摇头:“马上回来,今个我跟陈公公告假了,想去宫外凑个热闹。”又眸光熠熠地:“有张远的丹青真迹,今个正在书斋里竞拍,我就在远处瞧瞧,瞧了就回来。”
池煜忍不住笑他:“我们哪来的银钱去叫价?那不都是有钱人玩儿的么。”
彼时他哪里是岳文帝,那只是饱受宫人冷眼的六皇子。十四五岁,皇子们正不驯、正矜贵的年龄。他们藐视万物、只虎视眈眈对着皇位,各自想方设法博父王欢心。唯独六皇子池煜,事事都不得不千百倍的工于心计,谨小慎微。
他能有个末位微职的小官衔挂着,都实属父王对他的怜悯,以及念着他故去母妃的旧情。可池煜他不怕,他要的就是养精蓄锐,没人注意到他最好。
也许是皇帝可怜他,让他跟着二皇子做事。二皇子为人温和敦厚,这也算是为他想好了,等自己驾鹤西去以后,这个可怜的小儿子该如何自处,归根结底,都还是念着九泉之下的凌妃薄面。
那时的池煜一边嘲笑何亭,一边把自己但凡能换成银子的东西,都在脑中过了一遍。遗憾的是的,他发觉,即便他东拼西凑,都还不能凑够一份入内席叫价的礼钱。礼钱只是入席门槛,竞拍失败可退还原主。
然而他却凑不出来。
丹青一道他虽不精,但也略知一二。前朝人张远擅山水丹青,真迹如今在外面的价格他不清楚,但他记得杨云青说过,张远的画,没有个几百两雪花银,就甭打算入席竞价。
正思索间,身后传来何亭温和体贴的声音:“我不打算入内席的,太破费了,也没必要那样呀。”
“嗯。”池煜慵懒地答应了一声。
何亭却不知道,池煜在这个听起来云淡风轻的“嗯”背后,是百感交集的愁容。他的手在衣袖中紧紧握拳,终究还是松开了。那么多人嘲讽过他,他都从来不觉得自己失了面子。
可何亭这句颇体贴的话语,却像什么利刃,直直扎在了他心窝子上。一下让他想起了从前何亭被打的时候,他恨,可他却做不了什么,那种深深的无力感齐齐涌上心头。何亭越说无妨无碍,他越是难受。
他们不敢打他,但他们敢打何亭。
池煜也常常想,还不如打在自己身上要来的痛快,这种锥心之感,就像把他架在火上,来回炙烤着。
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
何亭出去了。他没有追出去,也没有开口说出与他同去之类的话。他实在不想再看到何亭满心期待的模样。更不想听到何亭说出什么“只是看看就好”。
他知道何亭不需要他为他一掷千金,可是他自己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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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两年,池煜已经踩着兄尸弟骨爬到了太子的位置。俨然一副储君威严,冷眸震慑四方,再不是从前那个人人可欺的病弱皇子。
一次从暮霞观上完香回宫,路过一个书斋,那里面热闹异常,一众人全挤在那里,从门口排队,生生排到了长街上,马车被堵的走不动了。
马夫在前面吆喝着,试图赶人清道。霎时间吵吵嚷嚷的,眼看就要起争执。
何亭虽然急着回去,但也不想就这么在路上与人争执。便让池煜不必太赶,自己先下了马车,走出这段拥挤的长街,再换马回宫。
于是池煜让人靠边停住马车,打发随侍去问。
过了好一会儿,随侍回来扣了扣车板,车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推开,池煜在端坐其中,一身玄色锦袍,绛红中单只露着边儿,额发下是一双冷厉的凤目,正用探寻的目光看过来。随侍垂首禀告说:“主子,是凤栖斋有个好货要到。货还没到,求货的就来了。”
池煜懒洋洋地问道:“什么好货?又是谁的丹青墨宝不成?”
随侍又往回看了看,答道:“主子,是一把折扇,张远的真迹。说是天上地下就这一把,东家宝贝着呢,就等镖局把货送过来,还要在斋里展上个三日三夜。”
“张远的真迹?”池煜倏地斜目往外看过去。旋即从身上摸出一块冷翡翠:“去给东家,说宫里的大人要,叫他把扇子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