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度让人啼笑皆非。
总之,在校的最后一天竟然让人开心得有些不可思议。
傍晚的时候,操场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高三的学生们在最后的时间里选择走出教室,三三两两地到熟悉的校园里散步闲逛,仿佛在一夕之间,他们又回到了高一时刚入校的时刻,带着好奇和探求的眼神一遍遍地观察周围的环境,视野里有葱茏蓊郁的树林,有那条镶嵌在绿化带中的鹅卵石路,小径中的凉亭一如既往地悠然自得,灌木丛上落下的玉兰花瓣漂亮得像银色山泉,黄昏落在暗红的塑胶跑道上便凝成月亮的形状。
但唯一不同的是,他们不会再稚嫩地迷失在偌大的校园中,抑或是找不到去往教学楼的路。
而明天上午,他们就要收拾好行囊,走出熟悉的大门,自此再不回头。
或许以后,他们还会回到这里,但他们不会再属于这里,会有别人代替他们一遍遍地走他们当年走过的路,就像他们沿着之前的毕业生留下的足迹,走出这个校园。
每个人都将成为这里短暂的住客和永久的过客。
――
沈芜弋一群人在吃过饭后齐齐来到操场,爬上主席台,自高处将操场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江孝涵靠在栏杆上,眺望远处,感慨道:“今天晚上最后一次去食堂吃饭,我竟然还有点不舍。”
刘子顺将胳膊搭在江孝涵肩上,接过他的话,伸出另一只手夸张地比了个“3”:“三年了,我在食堂吃了三年了,这是食堂阿姨第一次没掂我的肉。”
“可不是吗,”叶文斌也从主席台的台阶上站起身,拍拍裤子,然后挤在江孝涵身边,从后面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将半边身体压在他背上,“今天去买饭,阿姨还一个劲给我打肉,叮嘱我多吃一点多吃一点,不够了还可以续,操,原来这就是一个准毕业生的待遇吗,跟平时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唉――”何子情双腿并起,桡骨撑在膝盖上,用双手捧着脸,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只可怜我卡里充的钱到现在都还没花完,早知道不冲这么多了,也不能退。”
苏巧坐在何子情旁边,将头一歪,靠在她的肩膀上:“一下子突然不做题了,感觉心里还有些怪不适应的。”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出的语调看似轻松,但话里话外皆是即将要毕业的怅然若失和不舍的情绪,盘踞在他们的心头,久难散去。
所以说,学校真是个神奇的地方,平时总是百般不愿呆在这里,在心里祈祷着时间快点过去,但到了最后的时刻,此时的心情却和当时截然相反。
每一个人都清楚地认知到,他们要成年了。
聊了片刻以后,刘子顺才注意到还有两个人迟迟没吱声,于是扭过头,想拉着沈芜弋和余暮渊一起感伤,“诶,余哥芜弋,你们怎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余暮渊撩起眼皮,目光沉沉地自下而上睨了他一眼。
刘子顺用一只手猛地捂住嘴,空出来的那只手指了指靠在余暮渊肩头的人,不确定地比口型,有些不可置信:睡着了?
余暮渊用鼻音哼了一声,垂下眼,一根根捏揉把玩着沈芜弋的手指,表情温和,眉眼舒展,眼里带着细碎的笑,动作温柔亲昵。
在熟悉的人面前,他们也不再遮掩两人的关系,爱怎么来就怎么来。
周围的一圈人都扭过头,然后齐齐露出了一个没眼看的表情,牙齿酸得疼。
余暮渊忽而再次抬起眼,对站在他面前的刘子顺和江孝涵轻声说,帮我们挡一下光,然后转过去。
刘子顺和江孝涵不明所以地挪了挪步,迟钝地还没转过身,就见余暮渊抬起手,轻轻捏住沈芜弋的下颌,微微转了些许的角度,然后偏过头――
两个人齐齐发出惊恐的倒抽气声,火烧火燎般的背过身,在心里破口大骂余暮渊禽兽,臭不要脸,但身体却依旧老老实实地帮两人遮挡光线,顺便齐齐伸手钳制住因好奇而欲扭头的叶文斌。
另一旁的苏巧和何子情是第一次见到磕的cp真人kiss,两个人竭力抑制住尖叫,象征性地抬起手捂住眼睛,手指缝却大开得金鱼都能钻过,两双激动的眼睛又害羞又兴奋地看着。
沈芜弋在浅浅的梦境中,对此自是一无所知,只是感觉到嘴唇覆上柔软的触感,像是被路过的风吻过,温柔而缱绻。
等他睁开眼时,黄昏已处于将散未散的状态,操场上只剩下个别的黑色人影,而主席台上只有他和余暮渊两人。
“醒了?”余暮渊微微侧过头,蹭了蹭他的细软黑发。
“嗯……”沈芜弋慢慢地直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酸的脖颈,略带歉意地看着余暮渊,“我睡了多久?”
“不久,”余暮渊站起身,抬步走下台阶,然后转身去牵沈芜弋的手,将他往身边一带,“比我预想中醒得要早,我怕他们等不住所以让他们先回去了。”
沈芜弋应了一声,又抬起眼看了一眼天空,将最后的黄昏时刻印在瞳孔中,然后反握紧了余暮渊的手,和他一起下了主席台。
――
最后的晚上,两个人在其他几人的邀请之下,选择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留宿在学校里。
或许是最后一个晚上的缘故,整栋宿舍楼上下都格外地闹腾,一直持续到了熄灯后,大家都还意犹未尽地坐在床上,打着台灯聊天,谁也不舍得睡去,谁也不舍得就这么草率地过了最后一个晚上。
余暮渊和沈芜弋依旧是住在刘子顺他们寝室,此时,地面上铺了不知道是谁的厚厚一层毛毯,所有人都盘腿坐在上面,拿出各自的台灯摆放在四角,将原本黑暗的室内照得明亮如昼,然后在一旁露出的地板上摆好零食,边手脚麻利地拆包装嘎吱嘎吱吃着,边愉快地聊天唠嗑。
聊着聊着,自然又扯到了这群人之中唯二的一对小情侣身上。
“你们知道吗,咯咯――”刘子顺磕了两口瓜子 ,开始唾沫横飞地吐槽,“哇余哥这人,真的贼不讲义气,当初他和我说有喜欢的人的时候,把老子――”一旁射来一道冷漠的视线,吓得刘子顺差点咬到舌头,连忙改口,“――我吓个半死,然后把咱们年段所有漂亮女生都猜了一遍,愣是没看出来他和谁有那么一丁点的暧昧关系,结果到最后,他告诉我他喜欢沈芜弋,嘿,好家伙,亏我当初还以为你们是纯洁的社会主义兄弟情……”
“好了,够了。”余暮渊冷淡出声,话语暗含警告之意。
“你们懂个屁,”江孝涵开了一罐啤酒,吨吨吨下肚,开始大吐苦水,“我真的……真的是把芜弋当我的亲兄弟看待的,怕他身体不好怕他发病,结果我没想到,最后会被我一直认为的好哥们拐走……”江孝涵一脸哭诉,至今仍耿耿于怀,“拐走就算了,毕竟余哥对芜弋也很好,没有说余哥不好的意思。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叶文斌一脸同情地看了江孝涵一眼:“你为什么最后一个知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随后,他扭头去问一旁沉默的艾度树:“诶学委,我好奇很久了,你到底是咋知道的。”
沈芜弋被调侃得脸上发热,闻言也忍不住看了一眼艾度树。
艾度树安静了片刻,在众人聚集的目光中,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缓缓开口:“就是那天……竞赛考试后回来,下车的时候,我看见余哥握了一下芜弋的手……”
沈芜弋:……
“……”刘子顺一时间也是感慨万分,巧就是这么巧。突然,他一拍脑子,站起身,走到自己的柜子前摸索了片刻,最后掏出一只礼盒,小心翼翼地捧着,郑重其事地交给余暮渊,一脸严肃:“余哥,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嗯……现在还不能拆,要等到高考完再拆,相信我,你一定会喜欢的。”
刘子顺说:“我和你认识了这么久吧,也是第一次见你这么认真过,因此我也相信你们两个能一直好下去的,”他重新坐下来,自顾自道,“虽然你经常嫌弃我,但在我心里,你依旧是我的好兄弟,我一直都觉得男的和男的谈恋爱也没什么,不就是性别不一样吗,”他冲着余暮渊笑了笑,“所以你们不要去管那些嘴碎的人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那是他们自己有偏见罢了,又关你们什么事?”刘子顺发誓,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说一大段话,“你们两个一定要走下去,因为有我会一直支持你呢。”
“还有我。”叶文斌说。
江孝涵拍了拍腿:“还有我呢。”
连艾度树也表态:“嗯。”
沈芜弋一时间怔愣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心底的最深处都随着这些话而倏然一软。
沈芜弋不由得握紧了余暮渊的手,他抬起头,视线正好和他在半空中相撞,两个人对视了一瞬,又挪开视线,沈芜弋扭过头,看着他们,认真道:“谢谢你们。”
余暮渊接过刘子顺的礼物,微微颔首:“谢谢。”
这是留校的最后一个晚上,但对很多人来说,也是最为温情脉脉的一晚。
对沈芜弋来说亦是如此。
寝室的台灯一盏盏地被关上,暗了的天色又逐渐透出点白光。
天亮了。
所有的高三学生迎来了他们在学校的最后一个上午。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的课,在最后一节课结束前的十来分钟,许应澜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示意自己有话说。
他的双手撑在桌面上,目光逡巡了一圈整个教室,语气中似是缅怀和感叹:“现在看着你们,我却老是想起两年前刚走进这个教室看见的你们。”
他这话一说出来,有些一直在强忍着情绪的女生当场就哭了。
“欸,拿纸巾擦擦,别哭了,”许应澜一脸温和地看着那几个女生,出声安慰,继续道,“其实我有很多想和你们说,但等我站到这个讲台上时,又不知道该对你们说什么。”
“你们对我来说,是很特殊的一个班,毕竟我带了这么多个实验班,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这么奇特的一个班,太皮了,”许应澜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但你们都是好孩子。”
“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你们就要结束你们的高中生活了,对你们来说很不舍,对我来说也是。”
许应澜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以十分温柔的口吻说:“和你们在一起相处的两年,我很开心。谢谢你们每个人的陪伴。”
台下已经陆陆续续传来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许应澜说:“快下课了吧,其他的话我就不说了,你们都心知肚明,但是还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们。”
“‘挥霍’这个词似乎一直都是一个贬义词,可是在此时此刻,我却更愿意把它当成一个褒义词,都说青春只有一次,逝去了就不会再重来,如果想要做什么就应该趁着尚还年轻的时候去做。但很多时候,我们又被这个世界的条条框框给束缚,从而不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许应澜:“但我想,如果从现在开始,也还不算太晚。”
他在下课铃声中,一字一顿地说完了最后一句话:“去跨过高考那道难关,然后去尽力地挥霍着属于你们每个人的青春吧。”
自此,记录着高中时间的那只沙漏终于落下了最后一粒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