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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萧墙(1 / 2)

第三章 萧墙

  叁萧墙

  舟行雪高烧半个月,翻来覆去地吐,咳血,身体忽冷忽热,说不出话来,也醒不长,本就清瘦的身子折腾得更清减了一圈。

  意识却一直在。

  何所思倒演了个体贴尽责的好师兄,日日衣不解带、亲力亲为地照顾他。除了他自己谁也不准近舟行雪的身,说是以防万一,生怕有人要加害他。

  舟行雪只觉得好笑,明明最想要加害他的人,何所思揽镜自顾便能看个一清二楚。

  他想说刻薄话,奈何身体不允许。就算说得了话,也不能直言,顶多阴阳怪气几句,想来憋屈。

  他在床上安安分分躺了半个月,才堪堪说得了话,能动一动了。

  还是下不了床,伤病实在重。但能倚着枕头坐一会儿,醒上些时辰。

  何所思处理完宗门事务便来他这呆着了,见他醒着,很是高兴,进门一张春风面,出门一张脸笑如春风。

  也不管他辟谷了,兴冲冲开了厨房,做了盅雪梨乳鸽汤来,端到他面前,手里拿个白瓷小勺,看样子竟是要亲自喂他。

  “澜川畔百年结一次果的雪棠梨,上次摘了几枚没舍得吃,也幸好没吃,如今正好用来给你补补身子,顺便甜甜嘴。”

  何所思面貌清俊,气度温润,如今浅浅笑着,便轻而易举地显出种很斯文的温柔来。

  “还有你那好友浩然君送来的乳鸽,据说是异兽变种,有上古朱雀神鸟的一丝血脉,你气血亏空太多,正好用得上。水也讲究着呢,还是浩然君送来的,说是蓬莱岛中风琼树上结的花露,稀罕得很,是治疗神魂受创的好东西,也用得着。亏得他有心,一样样费尽心思收集来给你。”

  他絮絮叨叨说着,舀了勺热汤,仔细吹凉了些,才递到舟行雪一张现如今血色稀薄的朱唇边。

  舟行雪看着他的手舀来的汤,胃里又是痉挛,有些想吐。他忍住了,又听一样样食材的出处,听见“浩然君”这尊号,便想到他走投无路,怀着最后一丝希冀叩开南长云大门的那一天。

  门扉敞开,他看见他唯一的挚友深恶痛绝的神色,解释一个字的时间都没有给他留下,利落地拔出剑,直直刺穿了他的右肩。

  他早痛麻了,这一剑并不觉得很痛。他只是怔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知道南长云对与魔物有关的任何事物痛恨无比,但无论如何,想不到南长云会连解释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反应过来,那剑还留在他肩膀中,血流如注,把他半边身子浇成了红色。

  舟行雪忍着痛楚,重伤与疲惫令他音色沙哑,他哑着嗓子要向南长云解释:“我不能死……”

  南长云一丝没有听他说完的兴趣也没有。他只嫌恶地看着他,好像他已然是失了道身,堕为一只魔,最终冷冷一笑,“贪生怕死,与魔勾结,献祭苍生助你一人登仙,若你不是天行君,你死几次也不够!”

  南长云说:“我瞎了眼,才会将你这种败类引为知己许多年!”

  他一瞬间权衡了利弊,立即自断一臂,转身便逃。

  他逃了不知多久,最终还是逃进了死地,被烧毁了神魂。

  胃里的痉挛更厉害了,简直要翻江倒海,甚至隐隐作痛。

  何所思见他面色青白,眉宇间的担忧简直要凝出实质,滴出水来。

  “还是很难受,什么也吃不下么?”

  舟行雪不止难受,道心也备受煎熬。那根孽障般的藏着他七情六欲的情丝摇摇欲坠,刀子凌迟般,钻心疼痛。

  若是拔了情丝一缕……是否便不疼了?

  舟行雪面色苍白。他鲜少注意,自己有一张风华极盛的脸。明珠璧玉一般的长相,连一根眼睫毛都是巧雕细琢,弧度精美的。

  他人若透过帘幕看他,便如同透过一重雾气,看见一轮皎洁的月。他的肤色比寻常人苍白了些,可是放在白玉雕件中又恰到好处,好像天生就和珠玉是同类,一眼就能看出矜贵,和几乎可以造出孽来的美。

  他就着这张脸,惨白面色,颤巍巍伸了手摸向自己的胸口,凝了点灵力在指尖,欲生剖了自己的情根。

  何所思先是看得一怔,待见他出手魔怔似的伸向胸口,忙捉了他的手腕,不准他再动。

  最温和的春风面,不知道装的还是真的,这时带了怒气:“你这是做什么?受了些伤,中了次毒,又不是废了!我知你要强,可这么大点儿事,大不了师兄护你一辈子,有什么大碍?你还要为此自戕不成?”

  舟行雪定定地看他,良久无言,最终古怪一笑,脸色还是苍白,一丝血色也寻觅不见。

  “不吃,南长云给的都不吃。师……你拿走吧,谁喜欢就给谁尝尝鲜吧。”

  何所思向来顺着他,至少在人前,他对他几乎是百依百顺的。

  小时候最是这样,舟行雪幼时顽劣,这也要,那也要,师父头疼,拿他没办法,索性塞起了耳朵,干脆不听他要这要那。唯有何所思听他说话。一日他喃喃着凡人孩子常玩的纸鸢,羡慕极了,翻来覆去地念叨。过几日何所思便真送了只纸鸢给他,自己扎的,歪七扭八,上面绘着一只笔画稚嫩的小船,不好看,甚至有些丑,但舟行雪真心实意,开心了很久。

  哪怕后来不知何时何所思对他生了恨,在明面上他依然是顺着他的。只是那份兄长对弟弟的纵容逐渐变成了下属对上司的顺从,他是掌门,而何所思是长老。

  这次何所思没有顺着他,春风面蒙上阴云,他有些不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去哄舟行雪:“你病了,明不明白?师兄知道你辟谷,不用吃东西,但这些不是凡物,吃了会好得快些。听话,张嘴,师兄喂你。”

  舟行雪只觉得深深疲倦。胃里痉挛,情丝疼痛。他这一连串倒将舟行雪从道心摇晃的恍惚中叫醒了。

  舟行雪无甚表情,道:“不用麻烦了,拿走吧,你也走,放下我,我想一个人休息会儿。”

  以前舟行雪也从来无甚表情,但在他面前,终归有几分不同他人的亲近的。

  何所思感知得到,如今舟行雪话里话外,满是对他的疏离,甚至是戒备。这是怎么了?他想不明白,出了什么差错?他的心思自认伪装得很好,若不去挖掘那些内心深处的阴暗,连他自己都要相信他真把舟行雪当亲弟弟照顾了。他没来得及暴露,依照舟行雪对他信任,应该没机会发现才对。

  何所思思量一番,再次软和了语气,柔声说:“怎么了?生师兄的气了?”

  他凝视着他,忽然深刻意识到眼前从小看到大的师弟实在是个美人,皮肤毫无血色,白得近乎透明,因着伤病,人也消瘦得很,说得上形销骨立了。即使这样也无损他的美色,反而显出几分弱柳扶风、飘然似仙的气质来,比起先前叫人不敢直视的威严,如今的舟行雪少了积威,多了柔弱,叫人忍不住着眼去看,于是挖掘出曾经忽略的一份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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