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师徒
柒师徒
周野渡这桩子事就算这么了了。
至于其他的,比如一个魔修如此轻易跟着周野渡到了大荒宗上空,结界与警戒都该加强了;又比如周野渡何所思究竟把控了多少势力,能保护周野渡至今不被人查出猫腻。
他不想管,也没心力去管了。何所思那么渴望权力,干脆就把权力放给他算了。
他可不信周野渡一个人就能给他下毒,连他也难以抵挡的毒,周野渡平白弄不来。或多或少,应该有何所思的帮衬与怂恿。
这两个人一个敢做,一个敢瞒,净把他当傻子玩,上辈子还真把他弄死了。
这些舟行雪也不想管了。
他不能杀了何所思,他寿数不长了,只剩下区区百年,除了何所思,目前没有别人能替他接下大荒宗的重担。
待时候到了,何所思若真的接下道尊这个烫手山芋,等他得知真相,恐怕比什么惩罚都更大快人心。
他也不能杀了周野渡,就算是白眼狼也是他一手养大的白眼狼,多少有些感情,这些感情不足以继续令他牵挂,但足够为周野渡换回一条命。
这些乱七八糟的,此刻他都没力气去想了,他只觉得头昏。
好说歹说送走了魔主,舟行雪转身便觉得疲倦,修为尽管还在,但是身子比寻常凡人还要贫弱,禁不起折腾,连久站也不太行。
他就和花归楼啰嗦了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些晕眩,整个人摇摇欲坠,耳畔嗡嗡直响,像有窝蜜蜂在他耳边筑了巢。
好在他早习惯了忍,面上无事,只偷偷扶住了喻子芥的手臂。
他胡乱地想,他原本是来看热闹的,怎么看热闹也能看出病来?
他真是不中用了,以后还会越来越不中用。
喻子芥很快反应过来,对他传音入密:“掌门,这会儿便不舒服吗?”
舟行雪有气无力地回他:“头昏,得歇会儿,你带我回去,别叫人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又要生事。他好歹还知道自己是谁,天行君可以重伤,但不能倒下。他还是大荒界的天。
喻子芥忙将手臂抬高些,尽量承载着舟行雪的体重。
舟行雪站在骨鱼上,倚着喻子芥,只觉得晕眩越来越重,简直要站不住。正头昏脑涨的时候,忽然有一双手将他打横抱起,怕他反抗似的,将他抱得很紧。
实则是这人想得太多,舟行雪站都站不稳,若不用灵力,哪里还有推开他的力气?
舟行雪勉力才看清了这胆大妄为的人是谁,浓眉俊眼熟悉的一张脸,怎么看怎么像他那孽徒周野渡。
舟行雪一瞬间恍惚。周野渡刚拜他做师尊的时候还没桌子高,据说是五岁了,长得像个三岁的小娃儿,瘦瘦小小。舟行雪两根手指头捏着他的后颈衣,拎鸡崽儿似的便把他拎起来了。
那会儿除魔之战刚刚过去,波及了周野渡出生的小城。
一座城一夜之间被魔气侵蚀,几乎没有活口,只剩下周野渡这个被爹娘送上山巅的神庙,原本用作祭祀神明的祭品的小孩子。
舟行雪把他从神庙里接出来的时候,天上茫茫落雪。雪巅天寒地冻,除了黑石白雪,没有别的颜色。
舟行雪失去了师尊,接过了重担,已有七年之久。身上的重担和秘密总在午夜梦回里压得他喘不过气,他花了十分力代替师父守住大荒,便没有力气再维持年少轻狂与无忧无虑了。
他许久不笑,见那孩子时也不曾笑,雪有多冷,他的神色便有多冷,想来绝不讨喜。
周野渡还不知道爹娘已经死了,一双眼珠子直溜溜地盯着舟行雪看。看他一尘不染的鞋,看他那件校服上献枝腾飞的金乌,最后看他的脸。
舟行雪从来很明白自己好看,也不惊讶一个小孩子看他会看入了神。年幼的周野渡看了他良久,良久,最终用稚嫩的声音发问,“仙人,你是仙人吗?”
那时的周野渡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苦难将他养得瘦骨嶙峋。舟行雪却在他眼里看见了漫天星辰,那是一个孩子最初、最美好的憧憬与光。
舟行雪忽然记起了当年那个揪着师父的发髻,由师父驮在肩上,在晨雾朦朦中一步步登上大荒宗的自己。
那一年的舟行雪轻轻用一根手指点上孩子的额头,在他眉间落下一个咒文,毫无波澜地告诉他。
“我不是仙人,我只是一个命不由己的凡人。从今以后,我是你的师尊,你可愿意?”
周野渡跟着他回了大荒宗。两百多年,亦步亦趋,跟着他长大。
——周野渡长大了。
舟行雪清醒了些。
他再也不是他座下团子大小的小崽子了,长高长大了,也不会听他的话了。
舟行雪这才发现,当年那个小崽子长得比他还要高了,孔武有力。若不是趁修为之便,光凭力气,哪怕他全盛时期,也未必比得过。
他不愿意叫周野渡抱着他,哑着嗓子说:“孽徒……你把我放下来,有多远滚多远。”
周野渡的声音和喻子芥的念叨从头顶落下来,喻子芥的声音被盖过了,他只听清周野渡的,低沉沉地,带着阴鸷:“师尊,你不舒服,等我把你送回天行殿,怎么处罚我都可以。”
舟行雪挣扎着,挣扎不动。周野渡把他抱得更紧了,“不要担心,我使了障眼法,不会有人知道我抱着的是你。”
舟行雪仍不放弃,“你放我下来……我不想动灵力,控制不好,就是失手将你杀了也说不准,你可想明白了……”
周野渡这才顿了顿,竟还是不肯放,“等你好了再说,要杀就杀吧,反正当时给你泡茶的时候,我也没指望你回来之后我还能活。你现在不要动,睡一会儿吧,喻长老在呢,不用担心……”
舟行雪怕是气急了,且难受狠了,一张脸变得青白,嘴唇上最后一缕血色也失去了,苍白无比。
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咳出一口血来。
周野渡慌了手脚,手掌抵着舟行雪的背,忙给他输进去一些灵力梳理经脉。
他的灵力与舟行雪一脉相承,那脆弱的身体并不排斥。舟行雪身体好受了些,气还是不打一处来。
他颤巍巍地,气若游丝,嘴唇沾着点儿血,怒极反笑了,“……滚。”
周野渡刚听清楚这个字,一股强悍的灵力就将他掀翻了,如有千钧重拍上他的胸口,迫得他飞出去,再也抓不紧怀中人。
他已是渡劫期修士,在大荒中也算一代大能。可在这股灵力的强压下毫无还手之力,连退百步才缓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