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长云
廿伍长云
堂堂魔主一言九鼎，还真不是同他玩笑。
舟行雪眼看着他寻了个客栈，支付了两个上品灵石的“重金”，就为了借个小厨房。
过一会儿舟行雪就倚在边看着花归楼忙前忙后，真做起了鸡油卷。
杀鸡，去腹油，洗净沥干，切成碎丁，与适量的葱花、细盐、五香粉搅拌均匀。发酵面团，用擀成薄面片，呈长方形，混以鸡油葱花，筷子拨散，平摊均匀，卷拢为圆筒状。各自切为二十个小面卷子，入笼，蒸一盏茶，鸡油卷出笼。
花归楼忙里忙外，折腾得像模像样，一副于此道深有体会的模样，看样子没少给自己打牙祭。
这是道北国人精细的小茶点，舟行雪少年时吃过，那会儿满神京还不叫满神京，华长鸣未死，这块地方尚且隶属于北国，叫懿都。
舟行雪在当年的懿都吃了一次这小点心，其实什么味道早忘记了，只图个新鲜。突然又想起来，只不过故地重游，忽然又想起来他的少年。
“唔，再来点儿小菜吧，不然怪腻的。”舟行雪指使着堂堂魔主，毫不客气，后者则没出息地心甘情愿，听他说，“再做点儿酸枣糕。”
花归楼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瞥他一眼，“怪会吃的。”
舟行雪微微张扬了眉毛，“那是。”
他这副模样颇有些意气风发的意思了。他忽然记起来他十七八岁那一年救下一个人，那人很出奇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光，问道:“这么厉害？你是侠客吧？”这其实是件很奇怪的事，因为自他下山以来，生人见了他，总是很稀罕地问他，“你是仙人么？”
仙人是最没意思的东西了，传说中的仙人高高在上了无生趣，现实中的仙人……现实哪儿有什么仙人？古神时代过后，再无一人成仙。侠客则新鲜些，他很少听见有人将他与这个词联系在一起。那个人打量他一番，围着他转几圈，说，“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你的银鞍白马在哪里？”
他当时也如此刻这般微扬了眉，那是个意气风发、年少轻狂的姿态，他说，“我不骑马。”他扬了扬手中漆黑无光的长剑，“我御剑。没有一匹马会比我更快，你要不要试试？”
那人愣了一下，眯起眼睛叹了口气，只是拒绝，“不啦，不啦，我太老了，不能乘风御剑了……好可惜，你这样的人物，竟然是不骑马的。”
他至今也不知道不骑马究竟为什么会可惜。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段平平无奇的记忆竟然在他脑海中清晰地留存了三百余年。他还记得他们一块儿周游了一段时间，相处还算默契愉快，直到某一日那人告诉他，“小少侠，我该回去了，你叫什么名字？”
舟行雪的目光飘起来，忽然瞥见四月风里落在那人衣袂折叠处的一朵杏花。淡粉色，略显苍白，依然标致的杏花。那人察觉了，便轻轻振起衣袖，弹去了一朵不合时宜的杏花。舟行雪顿了顿，告诉他，“舟振衣，行舟渡海的舟，振衣落花的振衣。”
“你以前来过懿都？我是说还不叫满神京的满神京。”花归楼问他。
鸡油卷实则是北国土著热爱的小茶点，南国人并不爱吃，南国君王迁都之后带来了楚河以南更多更精细的茶点，鸡油卷便和它的旧国一起消失在了历史的尘埃里。没来过懿都，很难知道这点心。
“是来过。”舟行雪漫不经心，“咱们不在，明镜台应该被放出来了，殷重怀似乎极为信任他，不会看着他被关押。”
“你怕他会逃？”花归楼问，他一踩灶台前的风箱，火苗舐着锅底。“不对，你该是怕他不会逃。”
“要么我怎么这么喜欢跟你说话呢？省口水。他若是不逃，咱们岂不是白‘欺负’他了？就是要他逃——你的追踪术准不准？”
花归楼自信满满，“大可放心，我的追踪术这么多年只追丢过一个人。”
“还追丢过？”
“那个人是你。”
“……”舟行雪干笑一声，“我说呢，当年是谁锲而不舍在我身上下追踪术，原来是你，就这么想和我打架？你这是忽然记起来以前的事了？”
“记起来一点点。”花归楼将鸡油卷入了蒸锅，开始筹备酸枣糕。大约这后厨原本就要做这个，酸枣竟有满满一筐，犹带着洗过后留下的水珠子。“不过我记起来的部分一点儿也不想和你宿敌，也不想和你打架……倒像是挺喜欢你的？”
“刚见我的时候没人能不喜欢我。”舟行雪指指自己的脸颊，“我这是天生的风流相，英俊潇洒，没办法。可是多见几面，你就不会喜欢我了。”
“胡说。”二流子魔主故态重萌，“我天天看来看去，怎么也看不够，非但讨厌不起来，还越陷越深了。要不是你现在打不过我，我都怀疑你给我下毒。”
舟行雪看着他。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花归楼就在他目光中投降了，又说，“不过你就是真端给我一杯毒酒，我也接过来，喝个干净了。没办法，本座乐意，准你恃宠而骄。”
舟行雪抿出个笑。不是春天，那春风却拂槛而来，吹开一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