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眷侣
卅伍
这二人你侬我侬，南长云神色变幻莫测。
过一会儿，他重新变成那个端肃的浩然君，道:“明镜台死了，咱们先出去吧。”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魔主还真是个“吉人自有天相”的，竟然真的还活着。但愿他没看出什么猫腻，虽然看出来了也不要紧，他不怕承认。他只是害怕面对舟行雪可能会有的怨怼。
“也是。”花归楼挑了挑眉，掐了个净尘法术，将他与舟行雪身上的尘土尽皆祛除，甚至很骚包地另化了一件体面衣物。他有功夫做这些，却对先前之事一句不提。“走吧，这里终归危险，有事先出去再说。”
他转向还埋在他怀里的舟行雪，这昔日冷酷的天下第一人好似突然有了一股娇气劲儿，在他面前大大方方地显露出来。什么无坚不摧，天下无双，一夕之间都成了梦幻泡影。他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单只觉得耳朵尖儿冒红，脚下飘飘然，他如今清楚了一件事——
舟行雪也喜欢他。
他的语气不自觉轻柔起来，好似风中托着一片柳絮那般轻，他对舟行雪道:“怎么出来找我了？身体好些没有？”
舟行雪没说话。
倒是又一瞥，瞧见舟行雪袖子上的血，直觉大事不妙。急忙把舟行雪抄起来，收了那道呆傻的身外化身，御剑向小海径飞去。
化身一回到他识海，属于化身那部分的记忆也涌了上来，除了舟行雪同他说那几句话的功夫，大部分时间是待在戒指里无知无觉，就是有知觉的那几息，也仅仅能听见，而看不见周遭有什么。像被什么封住了感知。等化身再出来，已经是舟行雪逼问他本体在哪里了。
舟行雪有事瞒着他？虽说他们暂时还没捅破那层窗户纸，舟行雪有自己的秘密无可厚非。但这个档口，他有什么事需要瞒着他？
他且动用了大量灵力来找他，依照他的身体状况，最轻的后果就是经脉破裂，痛不欲生。然而并没有。那么就是他用了强压伤势的药物？
大荒宗的喻子芥医术卓绝，说不准真能做出这等药来。但若说没有代价是不可能的，谁都知道他这身子绝难治愈了。
花归楼心里一惊，欲探一道神识进舟行雪体内。却被舟行雪用灵力挡住。
花归楼脸色罕见地阴沉起来:“你不要命了？还敢动灵力？”
“暂时没事。”舟行雪乖乖窝在他怀里，除了愈发明显的虚弱与疲倦，暂时看着也没什么。“吃了些药，后遗症提前发作了……本来还有一个时辰的，也不知道怎么了，药效提前消失了。”
也许是被花归楼这缺德玩意儿吓得，险些叫他神魂给荡出来，还引发了内伤。熟悉的不适感又来了，疲倦无力，且容易晕眩。好在药效还在挣扎，维持着他脆弱的经脉不被流过的灵力撑破。
花归楼搂着他的手紧了紧，“让我看看。”
“不给看。”舟行雪苍白一笑。大约他这笑是想要让花归楼放心的，可他脸色太苍白了，反而弄巧成拙，显出几分难以掩藏的虚弱来。“我没事，就是有些懒，你抱着挺舒服的，我歇会儿就好了。”
花归楼撇撇嘴，想要强行探进神识，都被一一阻绝了。
他不敢再激得舟行雪用灵力，只好作罢。
传音入密的内容却全不是这样。
花归楼将明镜台与他那生傀之事一一说了，顿了顿，又道:“南长云想杀我。”
舟行雪微微一怔，也没有太惊讶，只说:“我说呢，你为什么……明明走了，又折返回去？”
“因为我闻到你的气味了。”花归楼道，“后来我赶回去，只在那个生傀身上看见一个绣着比翼鸟的香囊，里面的香料和你身上那种一模一样。谅他明镜台还搞不到这东西，我在刚见到他们的时候，它身上绝没有此物。那么只能是有人后来放在它身上的。我思来想去，有机会这么做的人除了我自己，就只有也拔剑砍过生傀的南长云。”
“嗯。”舟行雪在识海中说，“我信你的，也不傻。你也看见了，我只想离过去那几个人远远的，不会偏袒他。你不必说得这般细致入微。不过你说的那香囊，我倒有些印象。原本是我两百来年前送给谢子况的，有一对。”
“哦。”被戳穿了小心思的花归楼干笑两声，没来得及尴尬，先打翻了醋坛子，“你都不给我，给他做什么？”
舟行雪“嗤嗤”地笑，“人家一个个都看不上我。就你傻了吧唧的。”把他当个宝。“绣的比翼鸟，本来是要一人一个的，好歹是道侣。他不肯，说什么也不肯和我佩同样的香囊。我那时还有些年少气性，拿剑架在他脖子上，逼他把两个都收了，说他要是不收，我就杀了花锦官。”
“——哦，花锦官据说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大概喜欢她。可是她是个半魔，我便把她关起来了，谢子况不知道，觉得我是抓了她来要挟他。后来她死了，谢子况便一直不知道，我也懒得告诉他。”
实则他不告诉他，只是因为担心谢子况连这救命恩人也恨上了。那时的谢子况已经门庭败落，昔日亲人同门有的发灾难财，有的对凡人强取豪夺，他的父亲胆子最大，里通了魔族捞好处。一宗门就他一个因为过于清高自傲，他爹知道他什么德性，什么都不带上他，这才叫他逃过一劫。其他的大都上了审判台，按新律处置了，死得七零八落。如今还活着的谢氏宗亲，除了谢子况，也就一个从小被缥缈宗宗主看中带走做了首席弟子的谢渺渺。
那时的舟行雪尚且心存几分温柔悲悯，他想，若是连救命恩人都是他不共戴天的魔，那他得多难过？更怕他从此谁也不信，走向极端。舟行雪清楚，本来他也不是什么心态和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