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保佑
卅陆
药效完全褪去了。
舟行雪的肺腑又开始疼,且发起高热来。身上半点儿力气没有,竟至于坐都坐不起来了。有些像他重生刚醒来那一阵子,昏迷不醒,浑身哪儿都疼,偏偏意识还在,就是动不了。
喻子芥说这种状况会持续一段时间,至于多久,他也不知道具体。总归是很误事。
他以前向来雷厉风行,老是嫌弃手下人磨叽,没成想现在隐隐成了拖累的是他自己。
唯一的好事应该是南长云想开了,终于不再跟着他俩。他问舟行雪要不要清查混入修士中的半魔和魔族细作,趁着上官鹤年和明镜台这把东风将他们一网打尽。
舟行雪老实告诉他:“我打算卸任了,如今大荒宗实际掌权的是何所思,你去问他即可,不必知会我了。等你见到他,”他费力地想起身,结果不知道压到了哪个破损的器官,疼得倒抽凉气。
还是花归楼知他所想,替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了掌门印信。“把这个交给他吧。我如今这样,也不便回去举行什么卸任大典了,干脆省了吧,叫他直接继任便好。大荒宗是师父一生的心血,我守不了了,叫他替我守好。”
南长云如鲠在喉。手中接过的是一枚通体雪白的玉印,底座长着丝丝缕缕浅金色的冰裂纹,其上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三足金乌鸟,口中衔着一枝扶桑,枝梢末尾垂一枚金珠,象征太阳。
这是象征着大荒宗的金乌献枝。
南长云不知怎的想起上一世这个人濒死的情状来,浑身浴血,狼狈不堪。昔日第一人沦落至此,好比金乌口衔的那轮太阳被人射落,万丈光芒被迫蒙尘,回不去了。
“你何必……”
南长云刚说出个“你何必”,舟行雪虚弱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和我一样……有些奇遇,很多事我不明说,你也明白。我只想苟延残喘,不想再鞠躬尽瘁了,放过我吧。”
他说这句“放过我吧”与极平淡,与哀求无关。他是真的不在乎了,他去意已决。无论谁来劝他,都劝不动了。
南长云偃旗息鼓。舟行雪再度拿出一物,这次是他自己颤巍巍托出了掌心,一滴滚圆的液体悬浮在一个琉璃小瓶中,人眼在外,看得清那鲜红欲滴的颜色。这是一滴心头血。
舟行雪咳了两声,花归楼脸色有些沉,却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得轻轻拍他的背。
“这是谢子况与我结契那滴血……”
南长云脸色剧变,“你疯了?你身体什么样了,还要强取心头血?你就不怕道侣契反噬么?你就算……不欲与他再生关系,好歹等他来,二人和平解了契约。你如今单方面强行解除……”
那得多疼啊。
七日内若是他的那滴心头血回不到体内,那就不是疼的问题了。道侣契反噬,小则重伤,大则要应了雷劫。到舟行雪的境界,重伤不至于了,应是直接来雷劫。以前他自然不怕,可现在呢?挨得住哪怕一道天雷么?
“我话都说到了那份上,他还是不解。可见是宁可继续和我绑着,也不愿我得偿所愿。他如此厌我,等他来不大现实。他不解就不解吧,我解。你把这个带去给他,我的那一份,随他去吧,爱还不还。”
“若是降下雷劫……”
“多谢浩然君关心,不过不用你操心。”花归楼道,“若真有雷劫,我替他扛。”
舟行雪苍白的脸上抿出一个笑,也许他过于虚弱了,一笑令人想起一朵风中瑟瑟发抖、单薄欲碎的纸花。
他也不避讳南长云在,送出了那滴冤孽般的血,手便被花归楼捉住。他太瘦了,整只手被花归楼包住,还有一点儿空余,他便用手指勾勾花归楼的掌心。
花归楼沉着的脸舒缓了些,又有些无可奈何,“你就仗着我喜欢你。”
南长云不欲再看,退了出去。
*
花归楼喂舟行雪喝完药,给他针灸。
这倒不难,喻子芥知道他什么德性,留了枚玉简给他,上面烙印着针灸的具体方法。修士针灸不如凡人讲究,找对地方即可,轻易扎不出事来,故而若是有指点,门外汉也能上手。
花归楼且不算个门外汉,据他说是修魔晚,做过很长一段时间凡人。那时身体也不太好,久病成医。
那针扎在身上,舟行雪不觉得痛,只是有些痒。
难受的反而是花归楼,他看着那瘦骨嶙峋的苍白胸膛总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