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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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力汹涌荡开,谢子况高声喝道:“长云!让开!我不想与你翻脸!”
与舟行雪这个久闻其名后来才见其人、年少时永远在外边儿晃荡的假道侣不同,南长云与他家乃是故交,自小便相识。若是南长云的母亲不曾被魔族掳去,乃至于尸骨无存,而他发誓向魔族复仇,遁入深山修行,他们也许还能一起长大。
后来南长云修为大成,仗剑出山,很快声名鹊起。他们再次相见,依然将对方当成年幼时的故交。他们极少有矛盾,少数的几次龃龉,都是因为舟行雪。
第一次是在两百年前,舟行雪一意孤行要与他结为道侣,端正肃然,成名已久的浩然君头次动了怒气,说他不该伤舟行雪的心。万事已成定局,谢子况回以冷笑,说,“他那种人,谁能伤了他的心?”
南长云似乎是想要拔剑的,但多年的情谊与头脑中的理智将他绊住了,他拔不出剑了。他大概想要劝他,不知为何,终究没说出什么来。
最后他只是看了谢子况这个旧友一会儿,眼神里有很复杂,他看不懂,也不愿意去看懂的东西。他语气莫测,“你要待他好,无论如何,你要待他好。他是个好孩子,你不要欺负他。”
是啊,舟行雪比他们所有人都要小一些。当年的他也不过一百来岁,凡人的一世也不过这么长了,可对于他们这种道修世家来说,一百岁还只是个孩子。
但这个孩子已经不像个孩子了。他拥有整个大荒都恐惧且臣服的权利,他有能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逼迫他,使他生了难以消解的怨恨。
到后来,连南长云自己也忘了他当年说过的话了。没有再敢将天行君当成一个孩子。
“你一直对他有误解。”如今的南长云不肯让开,一把剑仍然横在他面前,“若你是去归还心头血,我愿意陪你同去。但若是你要去做别的事,我不会让开的。他身子不好,经不住折腾了。”
“误解?我对他能有什么误解?我只是去要个说法而已。”谢子况冷冷道,“我只是想问问他,难道在他那里,我就不配有自尊吗?”
“你可以去。”一直默不作声的何所思开口了,“我说两件事,你听完就可以走。届时你想怎么做,由你自己决定。”
南长云神色复杂,似是欲言又止。但想到什么,最终止言又欲。
他低低叹了口气。
何所思道:“第一件事,花锦官不是行雪关起来的,逮捕她的人,是审判台。因为她不是人族,她是无间渊下的魔族投放在人间的半魔。”
谢子况怔住。明君的光芒随主人意动而动,剑身灵力的涌动泄滞一会儿,再次流动时黯淡了些许。
谢子况僵硬道,“无论如何,他拿她要挟我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花锦官真是半魔,他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不就是看出来我喜欢过她,拿她当做拿捏我的把柄吗?”
南长云仰起头,脸上愤慨之色几乎要溢出来。何所思向他摇了摇头,他暂时便不做声。
何所思接道:“第二件事,他当年强行逼你结契……其实是我出的主意。”
谢子况忽然抬起头,瞳孔紧缩,紧紧盯住何所思。
“当年一坤剑派宗门倾覆,宗主长老几乎被审判台一网打尽,按照他们宁愿斩草除根的性子,就算明知道你不曾参与,你算是一坤剑派的要人……保险起见,还是想要将你除去。他与我说你是无辜之人,不该为亲人旧友的一念之差付出代价。”
“我见不得他愁,便与他出主意,若是能将你摘出一坤剑派,换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保你,也许审判台投鼠忌器,便不敢在动你。如同你的妹妹谢渺渺,她自小在缥缈宗长大,早已不算得一坤剑派的人,加上背后有一个缥缈宗作为倚仗,审判台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何所思顿一顿,接道,“但你不一样,你自小在一坤剑派长大,如谢渺渺一般将你送去别的宗门已经来不及了。审判台的判决迫在眉睫,最快也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让你与一个权重者联姻。”
“你自己想一想就明白,依照当时情形,什么样的人才能保住你?又还有谁愿意联姻?我本以为他会知难而退,但我没想到,他将自己道侣的身份给了你。不仅给了你,还不曾告诉你其中诸般缘由。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谢子况脸色已经变得苍白,艰难地蠕动嘴唇,“……为什么?若真是如此,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又凭什么不告诉我?我以为……审判台是绝对公正的……”
“谢子况,世上是不存在什么绝对的公正的。就连我们的浩然君,也不敢奢望世上有这种好东西存在。审判台的‘公正’,是建立在保证大荒与人族利益的基础上的。”
南长云的神色沉了沉。
何所思古怪一笑,喉咙里低沉沉地发出响动,几乎有些沙哑,“虽然你在你你爹你哥你师兄弟胡作非为甚至里通魔族的时候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但不代表你他们能对你放心。因为你生是一坤剑派的人,万一你因为他们的死怨恨上审判台甚至大荒呢?万一你因为这种怨恨背叛你的族类呢?这谁担待得起?”
谢子况脸色苍白地抢白:“我没……”
“你是没有。可是他们觉得你会有,你就得死。他不想你死,他说你是无辜的,可是我知道,他喜欢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