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往事
肆拾
白日做过,花归楼晚上还要来。舟行雪随他去了,体力却实在跟不上,花归楼大概看出来他消瘦不支,草草了事,陪他一块儿泡了个澡便作罢。
点起了烛灯,听风切夜窗声,屏风的影子长长投在墙上,似乎有一种安详的静谧充盈开了,掺在烛光里,装满一室。
满神京不似大荒宗,被术法笼罩,常年四季如春。这里总归属于凡人,是只有区区百年寿命的寻常人的地界。满神京是有秋天的。
秋风瑟瑟,枫叶被这秋风烫了灼眼的红,烧着了一株株落叶的树木。长风月色里簌簌作响,哪怕隔着一扇薄墙,室内的人也能听见声音。
花归楼拥着他,并不怎么怎么多话,其实是温柔的,甚至称得上温馨。好像他们仅仅是一对凡世夫妻,缠绵悱恻就是一辈子,有的是琴瑟和鸣的漫长余生。
好像他们真能一直这样下去,直到把这样荒唐怠惰的日子过烦了,腻了,直到枕边人之于自己如水之于鱼,习惯得不得了,偏偏离不开,放不下。一百年过去,生同衾死同穴。
他再也想不出这段关系能拥有的更好的结局了。
可惜的是无论他还是花归楼,谁都不是凡人。
他暗叹一口气。
脊背上传来一阵粗糙的暖意。
花归楼似乎把他当了个小孩儿,一只大手轻轻拍他的背,张满剑茧的手心隔着一层薄薄衣料摩挲他的脊背,是暖热的,出乎意料地舒服。
过一炷香功夫,花归楼察觉他还没睡,在他耳边轻轻呵了口气,很有些热,把他的耳根子蒸起一点儿微末的红。
花归楼温声问他,“还没睡?不累了?”
“我好歹是修士,不太用得着睡觉。”舟行雪话是这么说,可半个人已经埋进了他怀里,病恹恹的,柔软好似一大团人形的棉花。“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这谁知道?我的好道尊,你的道侣我忘了。可能咱们缘分天定,眷属终成吧,计较这些做什么?”
花归楼不久前才下定决心,绝不能让舟行雪知道他暗恋苦久,却做了足足两百多年的怂包。更不能说要不是因为失忆,说不准他还能继续怂包下去。
他先是油嘴滑舌,接着转移话题,“你得好好休息,听话,把神识关了,把自己当个凡人,累了就好好睡一觉。”
“也是,我忘记你失忆了,以前的事做不得准。”舟行雪笑笑,就是不想睡,“你的记忆恢复到哪儿了?”
花归楼认认真真搜刮一会儿记忆,想起来了,却不想说了,只伸手揉揉舟行雪的脑袋,盖住他一双琉璃似的眼睛。“睡觉,明天你归楼哥哥给你做好吃的。”
“鸡油卷?”
“油太重了,少吃些。”
“八宝鸭——”
“你昨天不是嫌腻么,全进了我的肚子。”
“麻婆豆腐?”
“乖,少吃辛辣的。”
舟行雪佯作恼怒,“这也不准,那也不准,你没把我弄到手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弄到手就变了,男人都是这么一副嘴脸么?”
花归楼叫他逗笑了,刮一刮他的鼻梁,“你自己不也是男人?麻烦天行君自己识趣些,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被管着些怎么了?别人想被这么管着还没有人管呢,知足吧。”
“那就藕粉桂花糕。”
花归楼这才应了,“遵命。”
“说的跟你有多听话似的。”
花归楼翻身压住他,一只手握住他两只瘦可见骨的手腕,“我不听话?”
“听话,你听话。”堂堂道尊能屈能伸,坚决不吃眼前亏,“今天不来了,我腰疼,真没力气了,你下去。”
花归楼本也没真想再做,闻言顺从地躺了回去,将人重新揽进怀里。
他早些年除了正事什么都干,胡天胡地,乱七八糟的本事深深浅浅学了一堆。想一想推拿按摩的本事他也学过。
“说个好玩的,当年我夜闯剑宗,找李淮风——你认识他吧?就是那个你们道修里名头很响亮的剑圣。我找他切磋,大战三天三夜,终于把他赢了,他答应为我做一件事。我说,我想学你们剑宗的五行推背术,他差点儿把我打出去。不过他自诩一诺千金,最后还是教了……我记得学的还不错的。”
这个“五行推背术”说明白了就是个高级按摩技法,不知怎么的也被列为剑宗内门弟子才能修行的术法之一。他一向觉得要学就学最好的,抓耳挠腮却搞不到能教这东西的师傅,最后他找上了李淮风。反正他本就打算找李淮风切磋一场,顺便加个条件,就当是彩头了。
他缓慢地用那什么“五行推背术”替舟行雪揉按饱受摧残的腰,后者似乎挺舒服,脑袋挨着他的肩膀,长眼睫有一搭没一搭地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