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初遇
卌捌
皇宫遇袭。
诡异的是没有人知道是谁做的，什么时候做的，又是怎么做的。
宫人的尸体从长石阶上铺散下去，都是殷重怀的近人和宠人，然而处于漩涡中心的殷重怀却毫发无损。
好像什么人故意在恐吓他，又像是什么人的通牒，在暗中窥伺殷重怀与他偌大的满神京，在重重精神压迫之下，逼他先一步投降。
如果真是这样，那幕后之人无疑成功了。
殷重怀吓得半死不说，连衣冠禽兽的最后风度也不要了，将一支神都卫从禁宫外围调到了禁宫内，并且日日缩在谢渺渺宫中不出去，连政务也在皇后宫中处理了。
谢渺渺痛失世上最后的亲人，并不怎么有心情理他，也就随他去了。
殷重怀如此还不放心，又托人向花归楼传话，说若是得魔主庇护，必定有重礼相赠。
花归楼捻着神都卫统领李弥送来的薄薄信纸，半阴不阳一笑，“不是当年他那银桥公主投入我麾下赤眉宫时他说与魔修一脉势不两立的时候了，这时候想起本座了，倒是根见风使舵挺快的墙头草。”
他身旁沉睡的苍白美人微微颦蹙，他忙住了嘴，轻柔地抚摸那片脊梁单薄的背。
这招倒很灵，美人得了安抚，再次舒展眉头，沉沉地睡着了。
他忘了，这人一睡一天一夜还没有醒呢。
一旁抱拳站着个皮肤漆黑的青年，墨水里刚浸泡过的皮肤上盘旋着粗糙野性的银白色兽纹，眼珠子是罕见的浅金色，在阳光下照着，几乎给人这双眼睛里散落着金色光屑的错觉。
“倪隼，”他对眼前的青年传音入密，“去看过了吗？谁做的？”
这是他那成天没个整形的坐骑狻猊，据说是上古时代的余孽，活到今天早已修出了铜皮铁骨，水火刀枪不入，一般的魔气灵气都奈何不了他，更兼有了人形。甚至给自己取了个人族的名字，叫倪隼。
倪隼用口音半洋不土的人话回答他，“不清楚，看不出来，不是个比你还厉害的大能，就是有什么瞒天过海的秘术。大荒气运将尽，供养不出真正的大能了，你和曾经的舟行雪已经是此间尘世的异数，不大可能有第三个。但若是有什么秘术连我也能瞒过……那大可能来自无尽塔。”
花归楼摸摸下巴，“无尽塔那重重禁制难道是摆着看的？怎么这个人能进去，那个人也能进去，如入无人之境了。”
“所以嘛，我就说你们人族出了内鬼。”倪隼一屁股坐在软垫上，掏了个白果出来啃着吃，“你们也是……什么大荒宗，什么审判台，防来防去，恁多花样。结果防出了这么多渗透进修士之间的魔族混血，又防出了不知道一共有多少，地位有多高的一波内鬼。”
那果子有拳头大，他两口吃完，又掏出另一个，狠狠一咬上口，一枚拳头大的白果直去大半，“我看——你这小情人白费功夫了，没得救，气数尽了就是气数尽了，大家迟早一起玩完儿。不如你听我的，想开点，就地飞升算了，他们玩完儿他们的，你走你的。”
“你他娘给你爷吃小声点儿！别吵着他睡觉！”花归楼直接给了他的坐骑兼灵宠兼好兄弟脑门儿上一拳，“我看不开！走不了！要走你走！”
倪隼脑门儿长出个斗大的包，这才老实了，开始细嚼慢咽，识海中委屈巴巴地说:“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我欠你一世因果，你不飞升，我也回不去，咱们绑一块儿的。我倒是想走，可你也得争气啊……”
他咽了口唾沫，“你其实早就能飞升了……都说了，你上一世本就是神，下界来投胎纯属意外，只要你肉体凡胎一旦堪破，就能一念成神，飞升上界……你明明堪破了，为什么却不回去？”
他看了眼窝在柔软被褥里苍白孱弱的美人，“……是因为他么？”
花归楼不置可否。
倪隼打量他一会儿，笃定了，“就是因为他吧？你们做人的可真是古怪，当初你堪破便是因为他，为何如今令你堪不破的也是他？”
花归楼在识海中笑骂，“多话！你快去，看着点儿殷重怀，别让他现在死了。他死了凡人要乱，一旦乱了，我家这好道尊就又要操心了。”
倪隼瘪着嘴抱拳坐在地上，看上去像个一夕之间变成弱智的门神在撒娇。
花归楼最见不得他这样。
实在辣眼睛。
他丢给倪隼一只储物戒，“喏，都是你喜欢吃的，快去，没事儿别来我眼前晃悠，烦死了。”
“德性。”倪隼自顾自嘟囔，还是挪了屁股，慢腾腾出了门，又嘟囔一句，“娶了媳妇儿忘了爹，不孝子。”
在再次挨打之前，他仗着腿长撤出了行宫，一溜烟儿没了影子。
他走时动静大，他掌下的苍白美人再度皱起了眉头。
花归楼又见不得了。
跟方才的“见不得”还不一样。方才是心烦，如今是心疼。
他故技重施，拍小孩儿似的，轻柔地拍舟行雪的背。
蝴蝶骨与脊梁骨瘦得兀立出来，在他掌下支棱着，只隔着一层微凉光滑的皮肤与一片薄薄的丝绸亵衣。
太瘦了。他都这么努力养了，怎么还没把他养胖些？不仅不胖，似乎还越来越瘦了。
“小没良心的。”花归楼俯下身吻一吻他的耳垂，“你就光知道救世，怎么不知道救救我呀？你光知道他们会死，你知不知道我没了你，也活不下去？”
舟行雪的眼皮子颤了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