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归楼吓一跳,再不敢造次。
安静如鸡一会儿,这人没醒。
他如释重负,松了口气。
于是恶向胆边生,又轻轻刮了刮那只形状漂亮的鼻子,“你行行好呗……别光救众生了,也救救我,我也是众生……我还比他们知恩图报,还知道要对你好。”
还是没醒。
不知怎么的,花归楼此刻竟然有些失落。
大概有些话他是想要让他听见的,又不太敢。
怕有的美梦一戳破,就变成了梦幻泡影,连做梦也不能了。
他其实是希望这双眼睛能睁开的,看他一眼也好,戳破他的小心思,告诉他他愿意,然后天南地北和他私奔去。
但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有的人天生就有宿命。他可以镇日闲云野鹤万事不关心,但是舟行雪不能。不仅不能,还要将天下苍生担在肩膀上。
他知道舟行雪有一双很漂亮的眼,晶莹剔透,总给人一种错觉,哪怕长夜难明,过路人也能从那双眼睛里看见漫漫星辰。
在他第一眼见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被这双眼睛吸引住了。里面是有光的,人看着就很容易心生向往,心生希望,心生一种错觉,任何人都可以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得到自由,正如这双眼的主人的一样。
当然了,他初见的不是现在这个被冲冲禁锢束缚得一动不能动的舟行雪。而是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凡人,而舟行雪还是个少年。
在舟行雪出现在他生命里之前,花归楼也从没奢望过世上有什么东西能令他觉得有趣。
他的一辈子仿佛是从出生就决定好的,光芒万丈,又步步为营。
他一出生就注定要继承大统,一出生就注定要继承世上最大的孤独和无趣。除了做个好皇帝,他做什么都是“没用的”,是错的。
久而久之,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可舟行雪来了。那么鲜活,那么漂亮,仿佛一个一辈子没有走出过房门的病人的人生中第一次出现了一只生机勃勃的雀。又像是他闲来无事读过的话本子里千篇一律最爱写的侠客。
于是他为他堪破尘世。
可他又匆匆走了。
于是他为他陷入了另一个尘世。
任凭他此后跋涉山河,初心尽改,也没有再找到过那个人。
直到重逢。
他们重逢居然要感谢魔族的闹事。
要不是魔族出来蹦跶,舟行雪也许现在依然是那个满世界瞎晃悠的“舟振衣”,他找他便如同大海捞针,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他的少年侠客和大荒宗的“第一美人”联系在一起。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行,他们重逢了。
如今这双眼里只剩下漫漫尘埃,他们一度成为纠缠不休的宿敌。
只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好不容易他才再次抓住他,就绝不会再轻易放手。
什么飞升上界,什么气数将尽,都比不过这个人要紧。无论那个未来是怎样缥缈的未来,他都要抓紧他,和他一同面对。
舟行雪还窝在他身边熟睡,蜷起来的样子像一只雪白慵懒的猫儿。
他知道他前日实在是累着了。
明明不舒服,非要逞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过自己的人自己宠,不管他做什么,就算有一天他成了个疯子,疯病放在这人身上,只要他高兴,花归楼就觉得,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他睡着的时间太长,也太寂寥了。
花归楼回忆起他初见他时,那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问他的话,“你这辈子富贵,万人之上,可你总觉得无趣。难道就没有真心实意爱过什么人吗?”
当年的舟振衣有一把实在很清澈的嗓子,叫人想到溪涧中最剔透的那一捧溪水。
花归楼闻言轻轻笑了,“当然有了,谁还不曾有个当年明月了?”
当时他没有答话,但现在他有真正的答案了。
花归楼放缓了语调,这样的人,嘴里竟见鬼地淌出几分温柔来。
他说:“我爱的人心如赤子,世有所不达,唯有他初心作舟,知不可为而为,虽千万人顺流而下,独他逆流而上,一生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