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万魔
五十
看了半晌,花归楼眼珠一转,忽然说,“等着。”
他将舟行雪安置在特意带出来铺张的一堆软垫软枕上,由乌蓬船板跳上岸来,黑色一道高挑影子,手里捏一把天蚕丝折扇。
舟行雪看他一条影子歪灯火人潮中穿梭,明明混在人群中他和别的任何一个人都没什么区别。可是在舟行雪眼中,他就是大不同的。
明明是一身黑,照不出色彩来。可无论隔了多远,只要能看见他,他就会错觉,他身上是有光的。
要说当时,他并没有什么想头,天下男人一个样,无非是口鼻眉眼一张脸,花归楼也是这个样。
要是他不贴上来,天天折腾些幺蛾子,前两百年见面就打,后来跟个尾巴似的粘着他不走,他是懒得管他的。
也许是岁月太寂寥了些。
太久没有人靠近他了,一旦有人来,并且乐此不疲,他就放不下了。
花归楼在人潮汹涌中忽隐忽现。
像在找什么东西。
这里看看,那里瞅瞅,隔一会儿不知道又看上什么,死活赖着不走,小摊主嫌烦,跟他说了几句,也不知道说的什么,花归楼摇摇头,马上换另一家。
挑什么呢?舟行雪知道花归楼多半在给他买些小礼物,他也乐得去猜,看看花归楼究竟想用什么打发了他。
他背影瞧着高兴,摇着一把丝面铁骨的折扇穿行在往来“走灯桥”的姑娘们之间沾花惹草。
要是带回来不能让他满意,舟行雪想,就把他从正宫娘娘贬成皇贵妃。
虽则他这“偌大”的一个后宫也就这么个缺德玩意儿了,要是师父还在,指不定说他没出息。
若是师父还在就好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怎么也该让师父见见儿媳妇儿。
可是师父莫说坟冢前插柳,就是天地一缕孤魂,也没有他的一份。
又隔一会儿,花归楼再度折回来,双手拢着捧到舟行雪面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缝。
舟行雪看见那缝里一绺青翠,鲜活挣扎,那是一只促织。
他挑了眉,苍白漂亮的脸上浮现一种久违的骄矜之色,好像又是那一年花归楼初见的少年。
他好整以暇看着他。
他早也不是天真烂漫那类小少年,这是少女小孩子的爱的玩意儿,显然不衬他。
花归楼问,“不高兴?”
“我该高兴?”
花归楼眨眨眼,说,“我见你方才老是看别人手里这玩意儿,以为你是想要的。这才拿了块灵石跟人姑娘换……不是吧?轮到你变醋精了。”
“这不得怪你?你要不长这样,人小姑娘也不至于眼睛长在你身上,扒都扒不下来。”舟行雪佯作恼怒,撇撇嘴,“又不好玩。”
他知道舟行雪在逗他玩,于是反逗回去,“那你要不要?”
“要。”舟行雪脸也不红,“你身上有别人的味儿了,你得把味儿去掉。”
“您给指条明路?”
舟行雪微微侧过头。
趁着灯火,如果花归楼仔细去看,能看见他微红了的耳根子。
他说:“抱我。”
魔主乐不可支。
难得这个人撒娇。
他不仅抱了,还倾身将人扑在铺满软垫的乌蓬里,一只手抓住舟行雪消瘦的一节手腕。
舟行雪象征性挣扎了一下,当然挣不动,也就半推半就了。只说:“好多人看……”
“下了屏障,他们看不见咱们做什么,只能看见我们两个坐着赏灯。”他俯下身咬舟行雪的耳朵,“不觉得刺激吗?众目睽睽,灯火如海,知心人做快乐事。”
“差不多得了……明儿我还想起床呢。”
花归楼笑了声,预料中的疼痛与酸胀感没来。
花归楼压制着他,在他脸颊上深深亲了一口。
他睁开本已闭上的眼睛,低声问:“不来了?”
“不来了,我抱抱你就好了。”
花归楼再度将他扶抱起来,轻轻啄了口他的耳垂,“今天高兴吗?”
“嘶——”舟行雪故意拖长了声,“有爱妃相伴,尚可吧。”
花归楼很给面子地叫他逗笑了,说,“那商量个事儿呗。”
“你说。”
“无论如何,别跟你师父一样犯傻。”
“怎么?”舟行雪微微垂下眼,“我这德性了还能犯什么傻?”
“我还不知道你?你是什么人,我清楚得很。”花归楼淡声说,“哪怕我打断的你的腿,你要做什么事,我也拦不住你。”
他察觉什么了?
舟行雪略略思忖,决定装傻,与他调笑,“你舍得?”
“舍不得。”花归楼说,“但如果可以,我真想打断你的腿。把你锁在我身边,让你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待在我身边。这样你就不会犯傻,不会牺牲,不会为了别人,折腾没了自己的命——”
难道他真的察觉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