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折寿十年,换半日全盛时的力量。
他已经不在乎了。
他算是看透了,无论他如何惜命,背后的人总有办法能逼得他自绝生路。
既然如此,他也懒得做个躲在男人背后的怂蛋了,哪怕只剩下一天可以活,他也要做自己想做的。
浑身皮肤漆黑的金眸青年不知何时出现,舟行雪将小心交给倪隼,恋恋不舍看了最后一眼。
倪隼忽然觉得喉咙里堵了什么东西,莫名有些酸涩。
他是早就飞升过一次的异兽,早忘了凡间的贪嗔痴与怨憎会。自然也不会为别人的情情爱爱有什么感触。
大概只是因为他与花归楼之间有一种密不可分的特殊联系,以至于花归楼虽然昏睡过去,他却能和花归楼稍稍共情。
他知道舟行雪的意思。他本该接过人掉头就走,带主人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好好待着。
但因为共情,这时他无论如何也走不动,反而情不自禁地问,“……要我帮忙吗?”
舟行雪看上去很急,说一不二的天行君回来了。他不欲再浪费他宝贵的半日时间,语速极快地匆匆嘱咐,“带他走,剩下的药我放在他衣襟里,半个月之内不要让他醒,别让他卷进来!走!”
倪隼犹疑着迟迟不动。
舟行雪急而捏了个逆行术,不由分说拍在倪隼身上。
他再度大喝一声,“走!”
接着那消瘦得不像话的白衣道尊提一把漆黑的剑奔赴火海。
像极了一只夤夜中无路可走的飞蛾奔赴一支烧着的红蜡。
又仿佛一个人兜兜转转,最终还是要奔赴命运。
倪隼背着主人不由自主后撤,像被一阵强风卷着,刮着,要到天外去。
倪隼并不见长于法术,舟行雪的修为在这大荒离谱得紧,离真神只差一副仙骨,跟离飞升只差一个想开的花归楼不相上下,他根本无法反抗。
那股酸涩感在鼻腔与胸腔里越积越深,他如同一个陷入沼泽的旅人,在无可奈何的酸涩里越陷越深,不可自拔。
所有的情绪在他终于再也看不见舟行雪以后骤然爆发出来。
一滴微凉的水滴在他衣襟上。
倪隼似有所感地扭过头,昏睡的花归楼落下一滴眼泪,从浓密的睫毛间倏然坠落,豆大,湿了他的衣襟。
*
“天鉴”在传说中致使舟行雪重创的与古魔一战后再度现世。
恍然间舟行雪还在两百年前,观琼台上睥睨天下,一剑卷起长风流云,在地表留下深深的沟壑,树木屋宇在那一剑之下单薄如纸,连残骸也被卷入沟壑般巨大的剑痕。
满神京的上空忽现惊天一剑,剑身漆黑如墨,剑光却亮如秋水,驱散了笼罩整个上空的阴霾。
月光重新洒照满神京的火海。大火依然肆虐。熟悉的妖物与阴魂游走昔日繁华的长街之上,连六木楼的废墟也不能幸免。
一张张尸青色惨白面孔在舟行雪降临地面后齐刷刷转向了他,无数双明明焦距与瞳孔的眼睛此刻却纷纷聚焦了舟行雪。
如同行人长夜里误闯一个蝙蝠聚居的洞窟,舟行雪是行人手中那把火,于是一瞬间,成千上万的蝙蝠“呼啦啦”从洞窟中遮天蔽日地飞出来,黑夜中可见的只剩下有那成千上万双阴森的、幽绿色的眼睛。
舟行雪一剑劈开阴气,给四窜奔逃的百姓一刻喘息之机。
幸运的是这些阴魂似乎在找什么人,没功夫搭理毫无灵力满大街乱窜的凡人。
直到舟行雪出现,他们才像是找到了目标。
舟行雪知道自己神魂特殊,一般邪物见了他只会绕着走,断没有赶着找他的道理。
当年万魔窟下没怎么有邪物靠近他与谢子况便可见一斑。
这些邪物这么整齐划一连人都不吃,只有一个可能,那就已经被人为地炼化成了一种“武器”,甚至忘却了攻击活人的本能,变得只听主人的吩咐。
舟行雪皱起眉。
跟两百年前一样。
只是当年炼化万千阴魂来自无间渊下的魔皇早就被他亲手斩于剑下,难道他的子侄辈也有这样的本事?
他清楚反正上官鹤年没有这样的本事。
上官鹤年在魔族中地位大概不低,不然也不会有权利参与决定周野渡的去留。
魔族比魔修还要尚武,上官鹤年地位不低,那就说明他这身操纵傀儡的本事在魔族中一样数一数二。
若是魔族高层已然是这样的水平,那还有谁能炼化这么多阴魂?
是魔族出了个天纵奇才不成?
他一面思忖,一面已如砍瓜切菜般斩去一个个被炼化的阴魂。
超度是来不及了。
况且师父那献祭的法术他也还没学会,师父临走前将那法术收进了无尽塔,叫他万不得已绝不要去打开那个玉简。
他一辈子没听过几次师父的话,只有这次他不愿意违背。那大概算是舟书秋唯一的遗愿。
而今满神京的安危迫在眉睫,他也来不及回去折腾别的了,只有先一步将这些阴魂一一斩杀,免得它们危害世人。
可他一个人到底是太勉强了些,阴魂妖物无穷无尽,他怎么也杀不完。
他已放出了大荒宗聚集弟子的信号弹,但目前还没有人来。戍守在满神京的弟子恐怕是被先一步解决了,而剩下的太远,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
他杀得满面尘灰,身上沾满了阴气。
正狼狈的时候,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句“天行君”。
他着眼去看,只见李弥策马提枪飞驰而来,身后是劫难中满神京的滚滚烟尘。
和一排排整齐划一、锋利如刀的神都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