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太卑劣了,卑劣得他自己都觉得恶心。怎么能让舟行雪听见?
“是吗?看来他们没有告诉你多余的事。”舟行雪古怪一笑,“其实这个位置,本就该是你的,你要,我给你就是了。”
周野渡诧异地抬起头。
一双琥珀色的眼瞳紧盯着舟行雪,希冀从那张绝世无双的美貌面孔上读出什么别样的心思来。
但是没有。
什么也没有。
舟行雪仅仅向他摊开一只手,“既然你决定听我的,那现在把那枚玉简交给我吧。”
周野渡却将玉简藏在了身后,大有无论如何也不给他的架势。
舟行雪微微皱起眉,“给我,我没时间再浪费了。”
“师尊……你是想像师祖一样,使用这个献祭之术吗?”
叫道尊不习惯,他潜意识里脱口而出,还是师尊。
舟行雪也懒得纠正他了。
多说无益。
浪费时间。
舟行雪说:“这是我的事。”
“那我不能给你……师尊,你不能死,谁死了你都不能死,大荒需要你。”
我也需要你。
舟行雪挑眉。
他眼中的周野渡下定决心似的,说,“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可以替师尊献祭……”
“你不可以。”舟行雪冷声打断,“给我,以前的事既往不咎。一会儿跟我去观琼台交接,从今以后你就是新任道尊,以前的麻烦我会替你摆平,你不用管。以后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对得起我了。”
“师尊……”
舟行雪第三次,头疼且无奈地深深叹气。
“周野渡,听话,我真的没有时间耗着了。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不是一丝别的机会都没有,我绝不会用上这个术法。这样好了吗?”
他态度坚决,周野渡知道,从小到大,只要是舟行雪决定的事,谁也拦不住他。
以前的何所思和舟书秋尚且拦不住,更别说如今的他。
他只好将那枚青色玉简递给了舟行雪。
舟行雪接过来,打量一番。禁制还在,是熟悉的师父的灵力,说明连周野渡也还没来得及打开,做不了假。
他稍稍放下了心,对周野渡点了点头,“跟我去观琼台。”他顿了顿,神色莫测,“你真的决定要做道尊?师徒一场,我可告诉你,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你现在觉得向往,是你不了解。等你真的接任,望你不要后悔。”
我以前不知道珍惜,对你给的一切不知珍惜。现在我知道了,哪怕你赐我一死,我也甘之如饴。
周野渡坚定地点头,“我不会后悔。”只要是你给的,毒药饮尽也不后悔。
“罢了。”舟行雪自嘲一笑,“你我也没什么选择的余地,来吧。”
他们的确谁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上官鹤年等魔族能把周野渡放回来,那就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等着他了,他不得不去。
而今日的周野渡哪怕说他后悔了,他也要把他押上观琼台,将缠在他身上数百年的天道捆到他身上去。
因为除了他们二人,济济大荒,竟再也找不出第三个“天命之子”了。
当年他刚当上“道尊”,依照传统上观琼台占卜下一个接班人,最终找到的却是那么个丁点儿大的家破人亡的孩子。
那是他便起了恻隐,心想要好好把他养大。
可他不敢明面上对他太好,他知道他迟早有一天会死在这个徒弟面前。
修士的一生太长了,他却只有寥寥数百年可以活,他不敢骗一个孩子的孺慕真心错付。
可他自觉他对这个孩子也不算坏。
能给的都给了,能教的都教了,能疼的暗地里也没少疼。
没想到却是这样的结局。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终至于陌路了。
*
是夜大荒宗上空腾起一朵巨大而奇异的云。
浅金颜色,形如一只金色的三足巨鸟献枝逐日,以大荒宗的观琼台为中心,几乎覆盖了整片大陆的天空。
这层奇异的云经久不散,一直到天亮也没有散去。
正在三尺堂埋头案牍的何所思急急奔出殿外,长风卷起他的衣袍,将他的一头长发吹得随风乱舞。他仰起了脖颈去看穹庐,连面孔也被镀上一层浅金的光。
空中一只只骨鱼成群结队穿梭云间,那是来看热闹的本宗弟子与匆匆赶来的修士。
无间渊不见天日的黑石林中,上官鹤年正与一团黑气对弈。此刻他再顾不得棋盘,仰头去看天际一层浅浅的金云。
满神京中鏖战的李弥忽一愣神,仰头看见了天空中盘桓的巨鸟。后来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原来是一朵云。不知何时开始源源不断涌出的阴魂妖物不再攻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撤离。
南长云与谢渺渺在一座孤冢前并肩而立,此时不约而同去望长空。
心魔再次作祟,南长云强压不成,口中呕出一口鲜血。
他在做什么……他把‘道尊’给了谁?除了他还有谁?
他脑海中倏然闪过一个人,一个本该已经死去,被舟行雪亲自下了追魂令的人。
……难道周野渡还活着?
舟行雪走到这一步,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此刻的舟行雪盘坐在观琼台上,对面是同样盘坐着的,紧闭双眼的周野渡。
交接完成,周野渡从传承中得知一切,再睁眼时眼里有一层浓雾。
他面前的舟行雪还是那个舟行雪,还是那张惹人遐思的脸。
可满头青丝却如被冰雪,再也不见一根墨色。
他一夜白了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