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还要多谢你了?”
上官鹤年摆摆手,“倒也不用太客气。”
下一刻他后脑勺便遭了袭击,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他制作舟行雪暂用的身体时倒是大方,用的是东海最老的那株扶桑木,坚比玄铁,舟行雪这一巴掌险些把他直接送走。
这可不是他操控的傀儡了,而是实打实的真身,他娇气的后脑勺上立刻鼓起一个包。
上官鹤年怒道,“你恩将仇报啊?”
舟行雪道:“现在还不能告诉我为什么非要把我弄到无间渊?”
“你真要听?”
舟行雪起身转了一圈,浑身的关节轴承“咯啦啦”响了一通,“我都这样了还不能听?”
“也是。”上官鹤年说,“因为武神女的预言。”
“预言?”
“是。”他道,“预言中你是唯一能将我们的族人从无间渊中解救出去的人。虽然只有五成概率,还有五成概率,你或许也是我们族人覆灭的罪魁祸首。”
“子不语怪力乱神。你们着相了。”
上官鹤年古怪地看他一眼,“你自个儿都快修成仙了,还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
舟行雪的眼神比他更怪,“只有五成概率你们也要赌?难不成你们魔族还是天生的赌徒?要把身家性命押在一个完全不能控制的危险人物身上。我以前觉得你们只是茹毛饮血丧心病狂,现在我是真的看不懂你们了。”
“你确实不懂。”上官鹤年说,“你不会明白一个种族因为另一个种族的恶被压在无间渊下百年千年的痛苦,如果你也在无间渊长大,如果你也被不见天日,茹毛饮血,每天面对的只有黑暗与厮杀,这样过了一代又一代,你也会不甘心就这样在无间渊下呆到死。更不会甘心让下一代也继续这样的日子。”
舟行雪挑眉,“那可未必。毕竟只有五成机会出去,还有五成概率却可能让所有族人灰飞烟灭。比起这样一场豪赌,我宁可继续隐忍下去,好歹大家都还活着。如果我是你,我不仅不会将‘舟行雪’千方百计不惜代价弄到无间渊来,我还会先下手为强,杀了他——免得那五成种族覆灭的可能照进现实。”
“所以你不会懂。”上官鹤年意味不明地轻笑,“多少年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就算我们都死了,如果是因为争取自由而死的,那我们就无怨无悔。你们人族不是有句话么?‘不自由,毋宁死’,我们就是这样。”
舟行雪半阴不阳,“我看错了,我原来以为你们野蛮,没想到你们比繁文缛节的人族懂得浪漫——确实是个相当理想化的种族。”
上官鹤年起身拍拍袖子,“所以我在鸡同鸭讲。”他指指自己的太阳穴,在那脆弱的地方敲了敲,“你已经被那些老家伙洗脑了,好同胞,希望你能早日认清现实。”
舟行雪心头一跳。
但眉眼却微微下垂。
上官鹤年不愧是天下第一的偃师,亲手精心制作的傀儡质量非常好,足够支持他作出活人身体才能做的神态与动作,并且惟妙惟肖。
这个傀儡的模样当时是仿照他原本的样貌雕刻的,尽管那张一看就很矜贵的脸最为细微的妙处极尽人工技巧也雕刻不出来,却得了八九分相像,依然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
这微微颦蹙的姿态自然也是漂亮的,称得上这个暴发户般的寝殿里卓然的一道美景。
倒是上官鹤年哂笑道:“你对我这句‘好同胞’没有什么要表示的吗?”
舟行雪闭口不言。
上官鹤年却以为自己看懂了他。
他说:“这不是很敏锐嘛?你自己也想到了吧,为什么你在无间渊下适应得这么好?为什么魑魅魍魉妖魔鬼怪都怕你?为什么你年少时明明在万魔窟下饮了魔族的血却没有化魔——你这不是早就想清楚了吗?干什么非要闹到现在等我们费尽心思接你才回家呢?”
舟行雪脸色一变。
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这时的脸色是苍白的,好像一道暗不见天日的流脓疮疤被什么人不管不顾地揭开了,一块遮羞布都不给他留下。于是他的伤口开始流脓流血,腐烂发臭,流露出陈年的腌臜颜色。
上官鹤年却不肯放过他,他处刑似的缓缓接着说,“舟振衣——因为你本就是我们的同胞啊。你本就是魔,所以无间渊下才是你真正的‘家’,魑魅魍魉都怕你,不是因为你的神魂辟邪,而是因为你的神魂本就应该是统领它们的‘主人’,他们畏惧你是天生的,不是怕你会杀死他们,而是他们需要听从你的命令。”
“万魔窟下你为了保护那个姓谢的小子饮下魔血,之所以没有入魔,不是因为侥幸,而是因为你本已经是个魔族了,甚至血统比万魔窟下那个倒霉半魔更为纯正。”
舟行雪低喝一声:“住口!”
“为什么住口?”上官鹤年将尖细瘦脱了相的胳膊搭在舟行雪如今坚硬冰冷的扶桑木肩膀上,“你不是都明白吗?在许多年前你从万魔窟下回到人间时,不就开始怀疑自己的种族了吗?这么多年了,你可想明白了?”
舟行雪默不作声。
上官鹤年揽住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姿态,语气却仿佛一个烟视媚行的青楼女子,甜得发腻,凑在舟行雪耳畔蛊惑人。
“想明白没有?到底是选择人族,还是选择你的血亲——我的少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