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裹间关去路赊,轻衫短帽朔风斜。
青霜委地疑行雪,红叶成林当落花。
渡口马嘶惊睡犬,田头鹿过散饥鸦。
闭门无事日高起,谁似中山隐士家。
大概当年的舟书秋其实是希望他做个人间过客的,能自由自在,永远惬意。
后来的师父待他也很好。说是视如己出也不为过。
除了待他很好的师父,他还有个待他很好的师兄。
何所思比他要大一些,舟行雪四五岁的时候,何所思已经抽条拔高,早赶上师父了。正是十六七岁狗嫌猫不要的年纪。
但何所思和其他狗嫌毛不要的小兔崽子不一样,他乖巧懂事得不像话,比舟书秋这个师父操的心还要多。
他的师父不喜欢人伺候,凡事亲力亲为,舟行雪来了以后也被他亲自养在身边,仿佛一个老鳏夫独自带着个巴掌大的小娃娃。
舟行雪馋了病了无聊了,甚至是尿床了,舟书秋一个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糙汉只会急得团团转,一旦舟行雪开始发动小崽子必备绝杀技能之“瘪嘴哇哇哭”,他就只能大半夜抱着小团子去找大徒弟。
大徒弟似乎早早知道了生活的“艰辛”,师父抱着师弟一来他就知道自己该干嘛了。馋了就给他做吃的,病了就一脚把师父踹开自己照顾小孩儿,无聊了就哄着他玩。
尿床了就把丁点儿大的小师弟提溜起来换了干净衣服放一边儿凉快去。
何所思当年有不大不小的洁癖。好在舟行雪小时候不爱尿床,寥寥几次还好,要是经常尿床,他那爱干净的师兄能把他从小床上提溜到地沟里。
后来舟行雪明白了谁才是“一家之主”,不给师父当抱枕使了,跑去黏着师兄睡。直到他长大些,被舟书秋提着后颈皮拎到了独立的偏殿,这才作罢。
除去他的来历,他的童年和少年都跟所有调皮捣蛋的淘气小崽子们没什么两样,完全是一副调皮捣蛋的臭德行。
于是在他年幼的时候,也曾无比坚信他和师兄一样,是正儿八经的人族。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异常是结丹后,不过十来岁,按照大荒宗惯例要下山去驱一次魔,权当历练。
别的师兄的驱魔之旅精彩纷呈,各有收获。
唯有他,自信满满选了个邪气冲天的地方,到了地却连个鬼影都没有。
仿佛他们一行乳臭未干的小崽子中有什么令他们闻风丧胆的东西,于是他们望风而逃。
如果光是这样也就罢了,顶多归做怨气。
待他们回了宗,戍守那块邪地的弟子又呈上讯息,说地方有妖物作祟。
说明那些邪物其实根本没有逃。
只是藏了起来。
它们真的在畏惧他们之中的什么东西。
舟行雪第一次觉出了古怪。
他去了第二次,果然,依然和他第一次去时一样,什么也没有。
古怪原来就出在他身上。
后来他特地留意起来。渐渐发现他自己似乎还有辟邪驱邪的功能,一般妖物远远地发现了他就要躲起来,灵智越低的邪物对他的恐惧越明显。他几乎可以确定,害怕他是这些邪物的一种本能。
发现这件事的舟行雪并不觉得高兴。年少时的他已经十分敏锐聪明,他想到了更多更深的东西。
他忧心忡忡,去询问师父,师父告诉他:“也许是你身上有一种特殊的血脉,导致你神魂特殊,有驱邪避魔,寻常妖物不敢近身之能。”
师父说这话时还算正经,不过很快没有了正形。他招招手,让舟行雪在他对面坐下,“不过小行雪,这都不要紧,人生得意须尽欢……船到桥头自然直,哎,现在最重要的当然是陪你师父我喝杯酒啦。”
舟行雪忽略了他后半句,直接问他,“那是特殊的什么血脉啊?”
“我们家……嗝,小行雪这么厉害,身上当然是,普天下最尊贵的血脉……”舟书秋醉醺醺地回答他。
他说话向来驴唇不对马嘴,很快又犯了老毛病,荒腔走板地唱起曲子来,“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舟行雪一听就知道他又喝醉了。
舟书秋本质和他斯斯文文温文儒雅的形象大相径庭,是个爱玩爱闹没个正形爱喝醉的快乐的老小孩儿。
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舟行雪少年时代一大半的坏毛病臭毛病,统统是跟他学的。
不过他既然开口,舟行雪便信他,从此不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那句“最尊贵的血脉”当然也视作玩笑话。做父母的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做师父的看徒弟哪哪儿都好,咯吱窝里都是偏着的。
在后来他游历至满神京,碰见了花锦官那个半魔女人,险些被她害去了命。
在万魔窟下,他才第一次无比郑重得怀疑起自己的身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