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负尽执着人,冷持天下事
封藏花握着请柬的手也扇起了一股风劲,掌风卷起一层薄薄的雪,雪如同一条白色的绸子,飞卷至卿渊的面前,轻巧一卷,将那粉碎的请柬卷入了”绸子”里,封藏花再一收手,那粉碎的请柬已经在他的手中。
没有人明白他这么做的原由。就连封藏花自己也不是很明白,那一刹那之间,他只是不想看着卿渊高傲得意。他想要给卿渊一些难堪。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微不足道的想法,他就做了这么一个行动。
就好像很多年前他的好友非要与他结成亲家一样,不过一个想法,他的好友执着了一辈子。只是他不能和他的好友结亲家,第一是因为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儿子娶一个男人在家里,第二则是他也不想苦了那个刚出生的孩子。但让他决定离开的原因却不是因为那两个孩子,而是因为一个从很久以前传承下来的担子。这个担子只有能够担起封家的人才知道。
封家,一直都是姓卿的皇室的封家,生为了皇室,死也是为了皇室,但皇室里从来就不曾留下过他们的名字。封藏花从父亲留下的那些东西里找到了一些从未见过面,但从几十年就已经注定要成为朋友或伙伴的人。
他书信联系了所谓的”朋友和伙伴”。在带着妻儿离家出走的路上,他借口去了一趟京城,进了一趟皇宫。以”疯老头”这个称号加入了卿渊的父亲手下的一个杀手组织,从中了解到自己到底该做什么之后,他离开了。没有任何人为难他,也没有任何人问他任何问题。因为踏入那个地方,就要有一种觉悟。来的人是朋友,去的人是敌人,留下的是伙伴,最终需要完成的是目标,为了目标前三种关系都可以随时更改。
封藏花又回到了妻儿的身边,他看见了那个组织的可怕,不希望妻儿卷入其中,何况那时,他的孩子还很小。虽然很小但很聪明,很得封藏花的喜欢。
他携着妻子逃走,那一次,他是真计划要逃,但他失败了。一次的失败,并没有让他彻底崩溃,反倒让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因为这次的失败让他失去的,是他的妻子,但他的儿子还活着。他的儿子并不清楚他妻子的死因。他也只说妻子是在逃走的路上累坏了。只有他知道,杀害他妻子的人,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他猜到那个孩子姓名的时候,有些吃惊。如今,那个孩子已长大成人,正站在封藏花的面前。
一个孩子,竟然用那般可怖的手段杀害了他的妻子。如今想起,封藏花仍旧觉得可怕。
妻子的死,他不愿意提起。但是他忘不掉,无论如何,都忘不掉,他看着妻子的尸体在夜风中发红,从皮肉之下溢出来的红色丝线,缠绕着妻子,一阵冷风吹过,腥味散开。孩子在他的怀中抽搐了一下,他急忙按住孩子的睡穴,让孩子睡过去。
妻子的身体,在他的眼睛里,在风里,散了开,成了无数红色蜘蛛,散了开,最后只留下森森白骨。
他颤抖着,看着一个孩子从夜里的浓雾中走来,孩子蹲下身子,将十多个精致的朱红色雕镂木盒放在地上,引了红蜘蛛过去,蜘蛛藏入了盒子里。孩子转身,冷漠地离开。
他讷讷的,已经忘了追去。
待他反应过来之际,地上留下的除了白骨,还有那个孩子不留心时丢下的手绢,手绢上绣着一条腾空的龙。
一个孩子,十三四岁光景,功夫出群,气质出众,虽然没有看清那孩子的模样,但就宫中几位皇子看来,除了卿渊,再也不可能是别人了。从那个时候开始,封藏花就知道,将来的帝王,一定是卿渊。
封藏花埋了妻子的白骨,携着孩子隐居幽静山谷,隔绝世间,但终究还是逃不了宿命的安排。
封藏花道,“以前,我有一个朋友他在你们那个神秘的杀手组织里,他的名字叫张荆,后来死了,他有一个儿子,一直都在驭鬼楼,如今,他的儿子也死了。”
“张大吗?”卿渊问道,他选择用张大的时候就彻查过张大的底细。
封藏花道,“张荆的能力比张大强,当初张荆选择将张大送入驭鬼楼,就是为了让张大看清一切,离了朝廷,但张大的心始终都向着朝廷。”
“所以,你要他死?”卿渊咬了咬牙,心狠的人一直都不止他卿渊一人。
封藏花并不常出现在组织里,也不常和上头的人见面,他也不长提起自己的名字和来历,所以每一次,只要和他有关的事情,他若不在,便会由张荆替他办了。直到张荆死了,张大接任了父亲的事情。封藏花忽然觉得一切都隐藏不住了,他终究还是要踏出那山谷,他终究还是要重新卷入这场血雨和仇恨之中。
封藏花深深地吸了口气,寒冷的气息入了口鼻,入了肺腑,五脏都跟着凉了一下。张大的死他算到了,甚至连张大死的时间他都算到了。但他不后悔这么做,因为张荆所希望的是张大离开朝廷的控制。唯有如此,方可解脱。
卿渊叹道,“为了这个天下的安宁,需要牺牲的东西本来就很多。”
“但这安宁,只是表面的安宁。”封藏花道。他终于揭开了他那张人皮面具,面具下,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庞,甚至比封翎月还要年轻。他说,“暗潮汹涌,比眼睛所能看见的波涛更加可怕。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去看看沥斯的古卷,从那些古卷和之中至少可以找到一份经岁月沉淀下来的宁静。”
“统治天下,所需要的,不是宁静,而是冷静。”卿渊说道,“虽然我帮不明白你为何要这么做,要背叛朝廷,更是如此憎恨我,但我不后悔今日来这一趟。至少从你的眼睛里,我看不见杀戮。”
没有杀戮,卿渊便安心了,与其多一个这样的对手,他更希望多一个这样的隐士。
卿渊凝视着封翎月,封翎月的额头在冒着冷汗,身体在发抖。但卿渊知道,封翎月一定能够熬过去,因为封翎月的父亲就在这里。
“如果你希望我去,我就去。”卿渊说,虽然他的眼睛看着的是封翎月,但他的话,是说给封藏花听的。这一次,他给足了封藏花面子。
封藏花冷冷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神情。他踏着冰雪,走到封翎月的身旁,轻轻地捧起封翎月的脸,轻声地唤着:“翎月,翎月……”
封翎月没有力气开口,只是扬了扬嘴角。他的手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只听封藏花道,“父亲这就送你去见你想要见的人。”
封翎月努力地扯起嘴角,他想让父亲看见他的笑容。但他的脸,冰冷惯了,勉强往上扯的嘴角只让人觉得这张脸冷中带着苦。
封藏花看着,心疼。
千墨看着那几人,拧了拧眉头,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脱不了身了。因为驭鬼楼的人也来了。驭鬼楼的人,占满了两座山头。
所有人都被围在两山中间。两山之上,火光照映,身穿黑色紧身衫子的人冷漠地立在雪中,头顶着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