粲之随着声音抬起头,少年青涩的嗓音中蕴着几分落寞,“未曾说过。”
“席,姓席,席粲之。”
三
粲之学过一支曲儿,唱的是一个儿时与家人走散的贵少爷,飘零在尘埃中受苦十多年,早已有人代替他过着璀璨日子。后来原本的贵少爷辗转成了自家仆人,陌生和阶级把血浓于水的亲情蒙上一层厚厚的黑布,亲子近在咫尺,却将一切疼爱倾注他人,直到最后才认祖归宗。
戏院儿里的其他小孩每朝幻想自己是曲子里走失的少爷,终有一天会有一对富奢夫妇乘着擦得锃亮的洋车来接他们回家。夜深就寝时,他们总爱溜去戏装房偷穿里面的戏服,来一场惊天悯人的亲情戏,乐此不疲。
可他不喜欢,这曲子他只唱了一次,便再没练过,他觉得这故事是悲的。
粲之躺在西式铜床上,珠罗纱的幔帘随着夜里的微风轻轻扬起,松软温暖的被子上洒着月光,静谧美好,他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深吸一口气。
没有戏馆里的糜烂烟草味儿。
他见识过散布在北平不起眼的角落里的阴暗。蛆虫满地,污浊不堪的黑水带着令人眩晕的臭味,流进贫民的住宅,一些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乞人还争先恐后地用手捧着喝,也不管那些污水进肚会不会夺命。
粲之一直觉得能在这如泥沼般的尘寰中,守着戏园子那一小片天地,已是足够幸运。
而今日,那个男子站在混杂着西洋风格的书房里,平静地告诉他,他姓席,他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在北平,谁人不闻席家名。
席家,先是清总督,后出富商贾,现有席旅座,如今势力虽不比清时,但依旧是北平的一方望族。
戏曲儿什么时候也能成真了?粲之心里想着,静静入睡。
早晨粲之刚醒,几个下人端着洗漱用具齐齐走进他的寝屋,穿衣梳妆有条不紊地伺候着。
小皮鞋踩在镀着太阳金光的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轻响。粲之下楼时,席洵穿着一身军服坐在餐桌旁,刚好将手中的报纸递给站在一旁的老管家。
下人领着粲之坐在席洵对面,在他面前铺了一张白色餐巾,然后端上一个雕着花纹的白色瓷碗,移开碗盖,热气腾腾涌向半空,香味直勾勾地闯进他的鼻腔,吊着他的味蕾。
“先吃饭,待会儿带你去见你父亲。”席洵打量了粲之一番,然后淡淡道。
这是一张靠着落地窗的小餐桌,只够坐两个人,屋里很安静,只有勺子轻触碗壁的清脆声。这要是在戏园子里吃饭,几个孩童争着抢着就能把隔壁院儿睡懒觉的老板吵醒,然后一路骂过来,拎着他们去罚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