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鬼似有所觉,不再恋战,而是纷纷携云卷雾地逃窜,留下了满地的伤病残将,说不出谁比谁惨,各个都是披头散发满身的血,一贯矜贵的柳迁都乱糟糟地散着发,清光背在背上,怀里搂着叶既白。
叶既白一抬头,就瞧见在暴怒边缘徘徊满面阴云凝出冰碴子的阮玉涟,瑟缩着往柳迁怀里钻了钻,小声地:“柳迁……”
“嗯。”柳迁将他护得紧了些,抬眸道:“黎惊蛰开鬼门,引来冥府恶鬼……”
他略微一顿,瞧着金衣女子,略微顿住,旋即颔首道:“云欢君。”
荀云欢微怔,“你怎知我?”
宜城荀氏避世多年,荀云欢也有多年不曾露面,她甚至不认识眼前这个看似不凡的小辈。
“金衣墨鲤,宜城荀氏。”柳迁敛眸,“遑论前辈腰间系着荀氏金鲤铃,此乃家主信物。”
荀云欢眉梢微挑,赞了句:“小辈有些眼力。”
她又侧眸瞧向倒在阵法外的花伊尸首,平静道:“近日道门风波频起,不想九清宫竟也落得如此下场。”
花伊的牺牲果决又干脆,甚至不曾留下半字遗言,她随着宁死不屈的九清宫而去,成全了九清宫的宫训。
我辈不畏死,以命证乾坤。
闵河脸色也不好,他沉声道:“来晚了一步,方才那些是什么东西?鬼?哪有那样的鬼?”
“从冥府出来的。”叶既白从柳迁怀里冒出头来,唇边染着血,脸色苍白的可怜,“黎惊蛰开了鬼门,连通两界,放出了冥府的鬼。”
如此新来的四位便明白了。
恶鬼鱼贯而出,几个小辈怕百姓遭殃,便守在此处设下了结界,然后险些全部战死。
阮玉涟伸出手来,指尖气得直哆嗦,直直地指着叶既白骂道:“天下这么多人,你叶既白受尽唾骂还不够?几时轮得到你来逞英雄?方才你是不是还想拿自己献祭?叶既白,你可真能耐,你可真英雄啊!”
叶既白被骂得又往柳迁怀里缩了缩,抿着唇没敢还口。
阮玉涟养育了阮玉霄,即便是阮玉霄在这儿也得老老实实挨训,叶既白顶不住暴怒的长辈,可怜兮兮地偷着扯了下柳迁的衣角。
柳迁刚一垂眸,便瞧见在外威风八面的叶既白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地晕了过去。
阮玉涟:“……”
真的假的?
——
平遥境内百姓无一幸存,而灵剑宗弟子也因简秋雁而死伤殆尽,消息传出来时正是除夕,道门过了个血色的年。
短短一年的时间,被灭门的世家门派层出不穷,甚至连城都被屠了两座,此时传出灵剑宗的事修士们都已接受良好,怜悯同情或许有些,但更多的是兔死狐悲,平遥鬼门这把火,将整个道门都给点着了。
夜深,乌沉沉地压着这人间。
叶既白是被琴声唤醒的,那琴音他熟悉,是赤焰灵霄的动静。
他费力睁开眼,上有些惺忪,隔着云雾似的瞧不清,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侧目瞧见了素白的剪影。
是白衣翩迁的道长,他坐在琴桌前,桌上摆着那把赤木琴。
叶既白后知后觉地想到,是了,他们双修过,柳迁想从他这儿拿东西方便得很。
他没听过那首曲子,但总觉着像梵音,再听一会儿就要被超度了,无边无际地想了多久也不知道,只知道回神时琴音已经停了,柳迁坐在他身边,白玉似的手指搭在他额前,温声说:“总算醒了。”
叶既白浑身都痛,动不了,想张口说话,唇动了动也没发出什么动静来。
折腾了半天,他有些气馁地闭了闭眼,干脆装死。
片刻,一声轻笑传入耳,像是山间的泉,又或是四月甘霖,随后他便被温温柔柔地半抱了起来,柳迁动作太小心,像是在呵护个有了裂纹的瓷器。
“小叶儿,睡很久了。”
温水递到了唇边,叶既白小口啜饮着,缓了半天,才勉勉强强地嘶哑道:“多久?”
“十日了。”柳迁叹了口气。
叶既白不怎么珍惜自己,打起架来就是搏命,一次两次便罢,可三番四次地折腾下来,即便是身负妖骨也难免伤了身子,莫说日后修为难以寸进,恐怕想保命都得重之又重地养着。
叶既白在柳迁怀里,听他说这十日里发生的事。
当日在平遥伤重的不只是他,花伊殉道尸身被荀氏给送回了清郡安葬,罗儒溪秦越都伤得不轻,但没到昏迷不醒的地步,唯独叶既白和叶子玉两个,一个撑结界一个抢阵法,被带回极乐宫到现在,他刚醒,叶子玉那边还没动静,昏睡着呢。
叶既白心想,可能姓叶不怎么吉利,那么多人就他俩起不来了。
柳迁顿住了须臾,又说:“外面乱了。”
意料之中,叶既白点了点头。
不乱才怪,廖无风这个始作俑者还没逮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