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此间乃我乡
闵河坐在高位，睥睨众生似的斜了眼大小妖怪们，缓声：“此间乃我乡，本宫必会同极乐宫战至最后一刻，此战无关乎人妖，仅为吾身，诸位且回吧。”
见他心意已决，银狐一族的几人脸色极其难看，其他妖怪面面相觑，忽而犹豫了起来。
此间乃我乡。
他们之中又有谁不是生于斯长于斯？
闵河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拎着紫玉烟杆看似八风不动，实际上却在想当初带回极乐宫的那个少年。
苍晦。
是苍冥晦暗的意思。
他怀揣着那样沉重的恨意，几近扭曲而疯狂的执念，然而妄想救赎那个孩子的自己竟丝毫不曾发觉，甚至曾想过将极乐宫交予他。
简尧的报复已经十分明显，当年带头围剿明州的便是四宗与叶氏唐氏，在围剿中冷眼旁观的极乐宫也未能逃得过算计。
这小子够狠，闵河暗骂了一句，却又是无限惆怅。
该怎么做？
神兽的血脉早已不纯粹，再漫长的生命终会有尽头，闵河回想这潇洒的一生，不后悔曾经施以援手，他只后悔未能将一切恶果扼杀在源头。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疏懒微哑的笑音忽而传来。
“真热闹。”叶既白手中捏着自己的面具，腰间别着玄扇，眉眼带着俏丽的笑，“畑临城外，我宫中小妖都愿以死反抗，眼下尚未开战，诸君却想着怎么逃了。花少宫主以身殉道，九清宫死证丹心，孔雀妖王宁死不屈，诸君——”
琉璃色的眸子缓缓从诸位大妖脸上扫过，掀唇嗤笑：“罢了，不如找个深山老林藏进去，或是挖个坑埋了自己，待风平浪静再出来。”
他并未将窝囊两个字说出口，然而说出的话比窝囊还要戳人心。
站在他身侧的白衣道长背上负伞，温温润润地接上了话：“眼下各门派各派都在庐州商榷如何应对，二十五年前围剿明州能赢，现下再上明州也不见得会输。恶鬼固然凶悍，可简尧既然能操控，便知冥界恶鬼并非坚不可摧。”
柳迁语气笃定从容，名满天下的清云子在妖族中风评也不错，只除害人之妖，却甚少同妖族打交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自然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加之两人一唱一和，本就动摇的妖怪们更加犹豫了。
恰巧有人入殿来报：“宫主，滞留庐州的人族修士已经向明州方向出发。”
闵河闻讯坐直了身，紫玉烟杆磕在了案上发出一声脆响，先前一切悠闲自若都刹那褪去，他面色肃然，沉声道：“诸位何去何从自己选，本宫也不过是个身负麒麟血脉的半妖，怕是当不起辟界大任。燕知青，带上人，咱们也去明州凑个热闹。”
“都准备好了，阮妖君已等了半晌。”
燕知青吩咐人将大殿内的妖怪们请出去，又转手将银霜塞到了叶既白怀里，言简意赅：“你伤势未愈，不必去了。”
叶既白：“……”
他偏头瞧闵河，然而肃然的闵宫主并未搭理他，也没搭理别人，理了理自己滚金红袍的袖口，拎着紫玉烟杆异常坚决地出去了。
叶既白搂着难得消停的小狐妖，在燕知青与他擦肩而过的刹那，唇微翕动，低低地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燕知欲延欲延欲延青倏尔顿住，不敢置信地回头瞧向叶既白，眼里带着询问。
叶既白不动如山，回以十分做作的矜持笑意。
……
燕知青小跑着去找闵河和阮玉涟了。
过了会儿。
燕知青跑回来，带着叶既白和柳迁一起走了。
——
各派与世家修士们商榷了整整五日才动身，自庐州往明州去的一路上是座座死城，分明是两三日的路程，结果浩浩荡荡的队伍足足走了将近六日，才在第七日辰时到被恶鬼层层镇守的明州城外。
无巧不成书，极乐宫与妖族也恰巧在当日的黄昏时分到了城外。
随即便与踌躇不前的正道修士们撞了个正着。
四宗已没了俩，三大世家也仅剩其二，庐州叶氏的家主还极乐宫昏睡着，故此此番都是掌教亲自带着弟子们来此，甚至素来被道门戏称荀氏女的荀云欢也带着荀氏族人在其中。
蓦然相遇，只有尴尬。
阮玉涟脸色最差，尤其是瞧见青恒弟子后，清冷不再，煞气浓重得像是要就地与青恒决一死战。
莫无意见势不好，当即撇下师兄往阮玉涟身边凑了过去，嬉笑道：“阮妖君，许久未见你了，叫我好生思念。”
阮玉涟掀唇冷笑：“滚。”
莫无意吃了个闭门羹，还没来得及再开口，闵河便戏谑问道：“诸位到多久了？”
这话一出，修士们面面相觑。
他们站得离明州城还有段距离，但已隐隐能感觉到冲天的阴冷煞气，明州城挂上了招阴旗，城墙之上一道道黑红交错的旗帜迎风飘荡，已有无数阴物邪祟被招而来，夕阳被隐匿在乌黑的云后，仿若夜幕。
为何止步不前？
因为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