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子安阳,宏珂诺,你们可知罪?”威仪的诘问自上方传来。两人同时抬头,看着那仿若无法企及的高位,一瞬间有些神情恍惚。为了什么,又丢了什么?除了什么,又遗了什么?原来所谓春风得意,伴随而来的便是因缘果报。报应啊,真是报应。宏珂诺想。
反观杨子安阳,却是一语不发,似乎打定了主意三缄其口,什么都不透露。
看着神情一无谓一自讽的两人,高清有些头疼。原本他并不需要管这些烂摊子,解决了兆钊的命案便可带兵回府,继续完成自己作为一州巡抚该做之事。只是这寇镜是被他授意的“传声者”,原本是想着给江湖第一派一个面子,却不曾想到临了临了,又招惹上了这么个大麻烦。真是不让人安生。
而这样的心思,在场众人心里,或多或少都有。
钆渡事件解决之后原本他们都是打算回归本派让这件事彻底过去的,然而还未来得及提出告辞,就有高清的兵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一下子跪到了地上:“大人,那宏珂诺与杨子安阳疯了,联手杀了寇镜等人。”
彼时高清正在净手,刚亲手给兆钊的尸身涂了卿香解药,还不及放下心中那块石头,便就被这兵士如此一言给弄的差点打翻了盥盆。在场都是来视听钆渡的判决决定的,被这样一言给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后呼啦啦跟在高清身后赶往现场。
刚收拾出来的鬲门之地,前几日那番血腥味似乎还弥留不去,这会儿便就又染了新的。山风一吹,直呛进人的肺腑里去。
众武林豪杰同时看见了眼前的一幕:浑身浴血的杨子安阳,神情如疯如魅,脸上的血污已经干涸,于是他矮下身在刚杀死那个人的伤口处掏了一把,抓了一手的红色然后开始慢条斯理描眉——黑紫的,黏稠的血液覆上眉骨,衬托着那张往日清风霁月现如今犹如鬼厉的脸,像是满足,他便幽幽笑了起来,残余血液从他指缝中滑落进衣袖,泅湿了那儿一大片的衣料,他却恍然不觉,便就只是一下一下掏挖着尸身上的伤口,一一描摹了自己的五官耳畔。且是越描画,他便就越得意,最后甚至是趴上了尸身,对着伤口开始喝起了血。
所有目瞪口呆难以接受的人:“……”“呕~”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反应,弯腰呕吐起来。
高清狠狠皱起了眉,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看到如此荒唐又疯狂的场面。
“你们看,那宏珂诺在做什么?”而此时,又有人咋咋呼呼喊了一句。
视线不耐烦转过去,就见比之杨子安阳正常得多的人正在从一具尸首上割下头颅,然后手拿针线往另一具尸首上缝!那尸体原本的头颅还在,而在他的右肩与右颈窝处,已然被缝补了两颗头颅。宏珂诺正在往他左颈窝缝连第三颗!那尸体看起来死的很是痛苦,双目圆睁又五官扭曲,看来死前应是遭受到了很大的惊吓。然而现如今在场的人都有一个感觉——他生前最后看到的那幕场景,绝无现在他头顶四颗头颅的诡异惊悚,若他这会儿能够看到,绝对会直接吓到命丧当场!
这两师兄弟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惊骇莫名,尤其是在看到宏珂诺将砍下头颅的剑对准已经死去不知多久的寇镜脖子时,现场有人再也不能无动于衷,直接冲上去同他们两人交战!
看起来残暴的人制服起来却是比之想象中更加容易,直到把两人押下去洗了脸换了衣服带进主堂接受审判,也不过是仅过去了半刻钟而已。
在高清代表所有人问询二人之前,鬲门现存弟子忽然跑上来在两人面前跪了一片。
看着呆呆滞滞往日他们鬲门中的希望,如今却是魔鬼的两个人,所有弟子眼含热泪痛苦吟道:“今日自愿退出鬲门,从此江湖相见不相识,相识不相知!大师兄二师兄,保重!”同时磕下去的头,立下的誓,再不回来。
跪拜之后,所有弟子起身离去。唯有一人,看着两人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番话:“昔日上得氹山,为正义,为名节,为大师,为师兄,然而勤勤恳恳虔虔诚诚终成空。大师兄二师兄,我们曾真心实意以你们为楷模,然而一切不过镜花水月,所谓大师是空,所谓你们之兄弟情深,也不过是空。你们用尽一切告诉我们:破碎虚空,只余肮脏。往日我们在你们这儿受了多少的激励,现如今便得了多少的痛楚。我们怨憎你们,这一生,从此刻,到永生!”说罢,再对着二人重重磕头,之后一撂衣摆利落走身,无回头,避之不及。
“这世上,再无鬲门!便有鬲门,世人唾弃!”
曾经扎根心底的信念,反噬而过便就成了刻骨的执念——一念为佛,一念为魔。
昔日这江湖上堪为盛大鬲门一派,有朝一日,竟是连一个信徒都不再有!且不说不再有,便就是那些往日以其为荣之弟子,从此再无意中提起,也皆是示若耻辱。世间便还有比这更让人心有戚戚然之事吗?
围看了鬲门事件从头到尾的这些人不由心中唏嘘。
“杨子安阳,宏珂诺,你们可认罪?”
“不认。”
“不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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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濯与时柒再一次被人求上了门。
整个君悦都为他们清了空。偌大的客栈,竟是只余他们几人闲庭信步,无挂碍,无障碍。
外边有人在一直叫嚣:“魔头,那杨子安阳与宏珂诺二人可是犯下了难以饶恕之罪行!你们若是还不把他们交出来,便休怪我等不讲情面!”
“嗤,笑话!”木倾当先觉着荒唐,“我们同他们何曾有过情面一事?”
唐文诃唐文怀同时露出不屑的神情,不过目标,对的是此刻跪在地面上那两个人。
“往日嘲弄我们兄弟二人投入嶽夜门下乃是不仁不孝不忠不义之徒,现如今你们师兄弟这般,却是为何?”唐文怀问。
对视一眼,双双再拜下身去:“求教主公子怜悯,我等二人走投无路,嶽夜宅心仁厚,只要此番能救我师兄弟二人一条性命,往日便是做牛做马,以报教主公子二位恩情!”
对这样的事情言濯一向没什么兴趣,端看时柒如何决断。故而他也不语,只专心翻着自己手上书页,供坐他怀中时柒细读。
整个人窝在言濯胸前,听了两人的话,时柒兴趣不甚太大:“唐家兄弟前来投奔,尚且用《伽木记》向我展示了他们入门筹码,那么你们师兄弟二人,以何作为敲门砖让我庇佑?”眼睛放在书本之上,他甚至不曾看那二人一眼。
“这——”仔细回想唐文诃唐文怀投奔嶽夜前后也确实是奉上了自己的诚意,可他们二人方才仓皇逃下山来,莫说是诚意,便就是现在除了他们这两个人,可是旁的什么都没有带。如此一想,便就有些不安。独自出去面对外边那些人不行,放弃时柒言濯二人更是绝无可能!
一时间,倒有些进退为艰。
“啧,”看他二人也不可能带着什么证明而来,木倾开始不耐烦,“要交要走来得痛快点儿,我家教主公子是稀罕你们跪在这儿的人吗?没实力就离嶽夜远点儿,我们可不待见你们这些罪行累累的人。”
这话说得实在算不上好听。杨子安阳下意识手往自己袖中一兜,心神一凝,继而一喜。
宏珂诺在很认真思索自己此番还能活命的几率有多大,眼角余光就扫见旁边杨子安阳身形忽然一顿,正待仔细看去,便就见杨子安阳从袖中掏出一件物事,毕恭毕敬对着时柒与言濯二人献上:“不知这个东西,教主公子二人可还满意?”
宏珂诺看着那个东西起先一怔,便心中止不住又重新涌起了希望。
唐文诃唐文怀却是直接从位子上跳了起来一个跨步迈到他们面前,抓住杨子安阳稳稳进献的手,唐文诃怒道:“果然是你们!当日却还上下牙一碰就要赖到我们兄弟头上。那可是你们鬲门治下的百姓,竟然也能下得去手。果然都是一群狠心绝辣之辈,哪怕是没有此次这事,怕是也迟早有一天,你们鬲门会原形毕露!”
“唐大少不必如此疾言厉色。各门各派谁能说是绝对的干净?若是依着这么点事情你就断定我们不得好死,也是实在太过心存侥幸了一些。没错,你们的东西是被我们拿的,我们承认,现如今也明明白白拿了出来,若是再要纠缠不清,可就有失风度了。”杨子安阳如此道。
唐文诃简直要被这人给气笑了,如此巧取豪夺竟然还能够说得这般坦坦荡荡毫无愧色,果真是被钆渡那个老淫魔调教出来的,无耻之道上自己永远望尘莫及。
趁着他们两厢争辩的时候时柒抽空看了一眼,却也不感兴趣:“俚乡印戳?外边那些人可是知晓?”
“……”本想说不知,可是转念想到了一人,“今日脱教而出之中一位师弟曾看到过。”
勾起了唇角,按按言濯的手示意他停下,时柒从他怀里跳出来。走到楼梯处伸了个懒腰,他语气轻快对依旧跪在那儿的两个人道:“诚意足够,你们俩,我保了。”
“……”完全没想到这么顺利,几乎是要喜极而泣,杨子安阳宏珂诺二人连连对着时柒方向磕头道:“多谢公子。此后我们二人必将以教主公子二人马首是瞻!”
木倾走过去从他们手中夺过了印戳,抛扬了两下扔给唐文诃,然后走到时柒跟前问:“我们接下来如何?”
正当此时,君悦掩得严严实实的大门开始摇摇欲坠,外头的人正欲冲将进来:“言濯!时柒!既你二人一意孤行不识抬举,我们便也就不再客气了!”随着话落,门碎,激起一片灰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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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屋檐,同样两厢站立之人。
木悔看着对面不曾给自己一点儿过路的人,思索片刻还是打算问清楚再说:“不知阁下,此番乃是何意?”
黑衣黑面的女子问她:“你为的,是要把那宏珂诺杨子安阳与时柒言濯一同拿下?!”
“正是。”木悔也不藏着掖着,“杨子安阳与宏珂诺罪行已然板上钉钉无法转圜,现如今他们跑去求取时柒与言濯庇护,自然是因着邪教那两人有那个能耐。可是贵派教主苦心孤诣,不就为的一个鬲门彻底没落?若是杨子安阳与宏珂诺二人被那言濯时柒所救,不是还有东山再起之隐患?为一劳永逸,木悔一同将那言濯时柒二人的脑袋奉上,不是更好?”
女子并不为所动:“你打算如何并不紧要,这番迫不及待要将那言濯时柒拿下的原因我也并不在乎。只是我家教主的指示,让我于此地截住你,言濯时柒之事,并不劳你费心。”
木悔试探道:“你家教主有更好之法子?”
“无可奉告,”女子言简意赅,“夫人只需告诉我,你是退,还是不退?”
清风乍起,扬起几缕青丝,霭霭屹立的屋檐,同样深不可测的两位女子。目光自空中相接,一平然,似无起波澜。一凌厉,若高空鹰鸷。碰撞交汇,蓄势待发。
“妹妹。”凭然间这样一句呼唤传来,如绵柔之势,四两拨千斤之下,一切对峙,尽皆消弥。
木悔回头看来人:“兄长可有话说?”
视线放在那黑衣黑面女子身上,脚下走来却如平地,革真童道:“既然沉魇教主自有打算,妹妹何不就遵命便是?左右我等敲门砖已然投掷进了沉魇门口,想必教主是不会出尔反尔的。”
“只要二位识时务,教主应答之事,不日便可实现。”这话说得紧绷了点。
视线从女子身上绕到革真童,认真盯着革真童良久,木悔终是点了头:“既如此,木悔便就等着教主召见了。”
女子点头转身:“夫人敬请期待,不出三日,便会有教主精心布局之大礼回上!”
看着人离去的方向,木悔还是不解:“兄长何以要阻止我?”
不动声色微皱了皱眉,革真童笑道:“在不清楚对方底牌之前,表现出无害的一面,岂不是好?”
“兄长当真如此想?”木悔怀疑。不过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无用,“我倒要看看,那沉魇教主能回我一份怎样大礼?”说来很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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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头,把那江湖败类交出来!”浩浩荡荡的阵仗,前仆后继一拥而入,然后对着里边的人道出这样一句指摘。
时柒站于二楼楼梯口,闻言双手平举示意他们看自己身后的人:“败类?这儿一行七人,各个都是,你们言之,为谁?”他左边唐家兄弟,右边杨子安阳与宏珂诺,后方是悠悠闲闲坐着的言濯与蹲在桌上满目嘲讽的木倾,果真一行七人,俱是江湖败类。
“……”那带头讨伐之人一时没了言语,同左右人相看了几眼,一时竟有些拿不定主意。这七个他们一口吞不掉,可是若只拿其中一二或者三四,分明己方这么多人都对上了且看起来实力悬殊,要是再被这些人明目张胆脱了身,他们名门正派的脸面还往哪儿放?
思及此,有人眼睛转了几个圈,忽而高声道:“有情氹州巡抚,高清高大人为我们做主!”
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把朝廷搬出来,同样不怎么高明。可是相比于让邪教的人目中无人,这样的策略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最近几日,鬲门之上可一直都是高清在定夺。甚至在杨子安阳和宏珂诺逃下山来之前,负责审讯他们两个的人,也是高清。
置身事外却被有志一同推出去,高清面上有些不好看。本是打算旁观着这件事有个了断,自己也好回去复命,然而现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无法脱身的了。
心中烦躁,却还是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走到了最前头:“本官乃是氹州巡抚高清。言濯时柒,本官不论你们现如今是什么立场,或是要如何玩弄文字游戏。本官只要你交出身后鬲门两大罪人,便就既往不咎一切好说。如若不然,便就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此番重名,你们可要想好,受是受不得住!”
“巡抚?”拦住蠢蠢欲动的木倾,时柒道,“自古武林朝廷各得其所。我嶽夜不曾犯禁,现如今面对的,也不过武林之事,高巡抚忽然闯出来,是代表个人,还是代表朝廷?”
面对如此言论,高清眯了眼:“鬲门之事,已由朝廷全权接管。现如今你们将鬲门暴徒收留,是想要同朝廷作对?”
“可据我所知,高巡抚此番兴兵前来慬樗,为的可不是公。那存于鬲门钱庄却不翼而飞的瑞甲,怕是才是你亲自前来之因吧。至于是否朝廷知晓此事,高巡抚确定要让时柒我,来告知大家知晓?”擅离职守,插手武林之事件件可都是重罪!
“……”不曾想到自己的托词竟是如此轻易就被揭穿,高清一时生了忌惮。
“江湖人士向来体贴入微。此番这儿除了鬲门暴徒跟众武林正道之外,旁的人,我们可是一个都不曾看到。”很是贴心的,时柒给了台阶。
高清张口欲言,还有话说。
时柒却已经接上:“至于江湖败类之事。正派所出之败类自该由第一正派倾陆来出面。恰好此番身遇不测乃是倾陆掌门爱子。由其来出面,正是更好。”
“十日之后,嶽夜必带正派之所谓败类,前往倾陆接受审判!”一语落,全盘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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