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章病得突然,连沄惜也不曾预见。
太医院数十名太医又齐齐整整地站在龙榻前,颤巍巍道:“陛下…陛下…”
总之“陛下”个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孟章的脉象看不出丝毫问题,五脏六腑、浑身经络正常得很。
沄惜也觉得奇怪得很,太医们的判断显然没错。她便用了些许灵力,试着察看孟章的元神。
因着转世的影响,他的魂魄中能表露出来的部分本该被彻彻底底地清洗过,可她却找到了造成他五脏六腑烧灼一般剧痛、吐血不止的根源。
人间的兵器就算把人碾成肉泥了,也不可能在元神上留下丝毫痕迹,但他的元神上有一道连转世都无法埋藏的伤痕。
沄惜想,既然眼前的孟章还好好地活着,便只可能是在龙众的时候留下的旧伤。
可他是龙众的少主,虽谈不上养尊处优,却也不是在战场上当冲锋陷阵的马前卒。且他连与金楼罗决战的时候都能略胜一筹,该是没机会受这样的伤的。
“你以前可曾有过类似的情况?”沄惜问。
孟章被太医臣子们求着劝着,前两日服了些聊胜于无的补药,回回将人遣走了也还有些不悦,声音很低:“不曾。”
“这便怪了…”沄惜喃喃,人间的东西不大可能诱发他元神上的旧疾,而他也并未接触什么奇怪的东西——总不可能是她的仙药吧。
“怪什么?”他问。
沄惜摇头,不打算告诉他。
“他们草木皆兵,惯来如此,只是吐了些血,算不得什么事。”孟章全不当回事一般,道:“我自己的身子我最清楚才是。”
“不是那样的。”她虽能找到症结所在,但不知其起源,自然无法治愈它,而魂魄受损势必会影响他的阳寿。司命星君对他苛刻,他这一世的寿命本就不长。“这是顽疾,药石无医,会缩短你的寿命。”
人活一世本就匆匆数十年,这旧疾一发作,只怕要缩去一半。
“那劳烦仙子替我算一算,我还有多少时光可留恋?”也许孟章不信她的话,也许他当真不在乎,总之他说得风轻云淡,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像在谈论别人的性命。
“十余年吧。”沄惜说。
孟章一笑置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那便够了。”
沄惜看着他,神色复杂。
他们分明只相处了短短的六日,但自打孟章三日前突然病倒时,他越发依赖起自己来,脾性也越发像个任性胡闹的孩子,哪怕只是夜里从梦中惊醒时没见到她在身边,也要发一通脾气。
可明日便是她与自己说定的期限,到时候,她势必要离开的。唯一的变数只在于她是否要告别。
孟章闭目养神了片刻,呼吸逐渐均匀绵长起来,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他便会从梦中惊醒,惊得浑身发冷,需好一顿安抚才能再睡下。
如此折腾不过三日,他便瘦得形销骨立,成了个架子。
沄惜守着他,看着他那因消瘦而显得过于深邃的眉眼和有些凹陷的双颊,觉得自己至少该给他留个宁神安魂的香。
宁神香所需的药材香料中有几样是妖众的地界上独有的,来回最快也得一个时辰,沄惜便趁着天将亮未亮、他睡得最沉的节点上出了皇宫。
她已用了最快的动作赶回宫,一近皇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名狼狈之至的内侍冲上来,跟终于捉到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似的,恨不得拖着她往宫内走。
沄惜不明所以,下意识挣开了。
眼前这人着一身内侍服制,额角流着血,手臂上还缠着渗血的棉布,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
“哎哟我的祖宗呀,您这是跑哪儿去了,陛下醒来找不着您,在承明殿大发雷霆,谁也不让进,您可赶紧去劝一劝,莫让陛下伤了自己!”
沄惜终于认出来,这形容颇有些狼狈的,是孟章身边的近侍。她虽将话听进去了,也跟着近侍快步走向承明殿,但仍不明白,自己只离开了一个时辰多点儿,孟章能胡闹到什么地步?
很快她便知道了。
近侍只送她到承明殿正门,随即满脸担忧地躬身,恭恭敬敬道:“主子,奴才只能送您到这儿了,陛下实在不让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