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呼晴
“我从前也不知道,甚至一度很羡慕他。”
苏云九从前很羡慕重殷。
羡慕他活得从心所欲。
帝君虽在六界里凶名赫赫,对重殷的好却让谁也没话说。
重殷十五岁时弃剑学咒,他二话不说就帮重殷搜寻天下咒术卷轴,哪怕在重殷幼时他就在教重殷剑道上倾注无数心血,甚至将霜寒也赐给了重殷;
重殷在学宫里频繁迟到早退,他明明知道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重殷以为自己和重岚之间配合默契,瞒他良好,哪怕夫子们的告状信堆满他案头;
重殷和别人起冲突,若没错他就第一时间护着重殷,若有错也第一时间将他护在身后,然后像个寻常的父亲一样,拎着家里犯错的小子给人家赔礼道歉,狠声威胁说回去就收拾他,回到家后和不争气的孩子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最后重殷稍微一低头,这顿“收拾”就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了。
苏云九生父早逝,帝君满足了他对父亲的一切幻想。
他甚至不无恶意地想着,重殷这小子精得很,从来只犯小错,遇到大事就成了滑不溜手的泥鳅,任谁也抓不住错,可是若真有一天,他犯了不可饶恕的大错呢?
帝君是会一如既往地护着他,还是杀了他?
这种疑问伴随羡慕一直持续到五十年前,重殷身死后。
苏云九这才知晓,帝君对重殷那种纵容得近乎溺爱的态度,其实来源于愧疚。
*
“那公子现在知道为什么了吗?”
绿皱将苏云九的思绪拉回现实。
窗外灯影朦胧,远处琵琶女于画舫中谈着小调,金陵城被灯光切割成无数不规则小块。
一轮明月正当空,辉光明净透彻,将啼叫着飞过的夜鸦之羽衬得分毫毕现,清晰分明如在眼前。
“现在公子明白了一个道理:将欲取之,必固与之。彼有所得,必有所失。不同的,只是得与失之间相差多少罢了。”
苏云九似是而非地答。
绿皱似懂非懂,满脸茫然,还想再问。
苏云九便摸摸她的头发,在她开口前转移话题:
“不是吵着闹着要去看金陵城的夜景么,夜还长,你只管好好玩就是了。”
夜确实还长,今夜百花楼里过分热闹。
绿皱离开后不久,另一拨来拜访苏云九的客人很快被赵老爷子引入。
彼时苏云九桌上的两个茶杯还未撤下,他看来人一眼,挑了挑眉,端起放了糖水的那一杯浅饮一口。
客人毫不客气在他对面坐下,嫌弃地瞥了眼桌上另一杯白水,过分单薄艳丽的五官似乎天然带着尖刀一般的锋锐促狭,随便一个细微表情都趾高气扬像在看不起人似的,偏偏还教人讨厌不起来。
男生女相,体态风流,扑面而来的骄纵任性之气,可不就是冥王冥后的宝贝疙瘩么。
“赵呼晴,你来干什么。”苏云九老神在在,虽是提问,话语里头却没有一丝问的意思。
“我进来之前,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毒药啊糖啊。”
赵呼晴的语气也颐指气使,他随手撩了撩垂在胸前的一缕长发,乌黑发间缠绕的流苏宝石随他动作轻轻摇晃,剔透耀眼的光令苏云九移不开眼睛。
“我说啊。”苏云九看在宝石的面子上,眸光瞥一眼窗外,非常给面子地将话又重复了一遍,
“世上万物,都不过是裹了糖衣的毒药,里头的毒越致命,外面包的糖衣就越晶亮……”
“所以啊,你只看到我在吃糖葫芦,却不知道我还冒着蛀牙的风险。”
热闹熙攘的街上,重殷一手两串糖葫芦,一边吃得不亦乐乎一边和妖刀含糊斗嘴。
“放你大爷的狗屁,说好的没钱给爷换刀鞘呢,你现在吃的又是什么!”说罢话锋又是一转,连带画风也变得哀怨起来,“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呵,负心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