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东湖月
老皇帝如披冰雪,浑浊的老眼里划过不甘,隐忍等种种情绪,柏鹤直视着他,眸色清冽,分毫不让。
人在全天下最华贵的位置上坐久了,万人追捧奉承,不论做什么都是天命,时间久了,好像连自己都相信了自己是天龙下凡的谎言,不能容忍任何人来反驳质疑他的地位。
老皇帝牙关紧咬着,他忍过再忍,最后好像真的是无所顾忌了一般,冷笑着,面上都带着狂了。
柏鹤看着他,心中并无波动,只是想着怎么该疯的不疯,先要逼死那些不疯的呢。
先皇后也好,范家也好,沈浊水也好……怎么懂事些的却要受苦受难。
老皇帝欲说欲怒,天皇贵胄竟然也会说污言秽语,倒是稀奇。
柏鹤本来不想跟他计较,却听他已经开始侮辱左宁族和沈浊水,不由得气上心头,左手心腾起一捧冰雾,眼下的云纹隐隐泛红。
老皇帝哪里见过这些,瞳孔骤然一缩,骇得往后躲,“哐当”一下摔下龙椅,无比狼狈。
柏鹤站在原地也不上前,单是手腕一拧,冰雾就侵袭缠绕上老皇帝的脖颈,老皇帝喉管被迫收紧,他本来就病在肺腑,瞬间脸色涨的通红,竟生生从地上被提起来。
“左宁族从前不放在眼里的东西,现在也同样不稀得,紫禁城这一亩三分地,你自己宝贝,别人可未必。说来我倒是还要心疼太子殿下生生被推上高位,也因为自己的高位被杀尽母族人,可悲可叹。你说说他,稀罕这位置吗?”
老皇帝的手在脖颈上奋力摸索抓挣,乱挠的手指穿过冰雾,在脖颈上划下斑驳血痕,却无法躲开挣脱。他的眼睛渐渐泛白,浑浊的老泪从泪腺里往外涌,粘腻在皮肤褶皱里。
柏鹤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手扒脚弹,在他将将要力竭,眼睛泛白时,猛然卸力。冰雾一个盘旋,收回他的手心里,消失得无踪无迹。
老皇帝像被抽取了骨头似的爬伏在地上,剧烈地咳嗽干呕,何曾再见一代帝王之华贵风姿。
他抬眼仰视着国师大人,眼睛里不由地满是惊惧,方才种种几乎是奇闻异诡。
若是真有鬼神,就是如此吧,而自己都快相信的真龙天子之说,在这面前像张纸一样脆弱可笑。
“皇帝陛下,咱们彼此留一些体面,我并不是那种想要动手的人,一切顺其自然岂不是更好。”柏鹤好言相劝,“所谓的皇权富贵在我这里没有一点吸引力,我不过是想快点解决这天下将倾之势,然后……带着我的人离开而已。如今手段虽然过激了些,但只是是一时权宜,你身体不好,朝堂之事还是放手给太子殿下,殿下他英明神武,聪颖决断,是未来的明君,我必定好好尊敬扶持。你呢,就卸下朝务,好好将养即可。”
柏鹤说起这些话来语气和缓温柔,仿佛在打什么好商量似的,看着却让人毛骨悚然。
说到底,他自己的心思自己清楚,他不是没动过解决掉老皇帝,迅速扶持太子上位的心思。太子毕竟年轻志远,还没到固执己见的年纪,能听得进去别人的话。到那个时候,柏鹤协从束清换洗朝廷上下,削藩三王,诸事都会比现在顺手得多,不必绕开这个老匹夫再躲开那个老古板,一天到晚与人耍心眼。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左宁族不擅改天意的规训是一回事,沈浊水又是一桩事。
沈浊水总是一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流氓样子,朝廷正统好像完全和他搭不上什么边。可柏鹤与他相处愈久愈明白,他最是重情,心里什么都看透,最为难的事情自己偷摸做完,却一声不吭,反而落不下半点好处。
重情义的人,若心意藏得深一些,就是最要受委屈的了。
沈浊水心里有家有国,说到底骨子里还是忠骨累累,眼睛里看的是浩浩山河。柏鹤说是肩负救世之重任,却在忠君爱国上半点比不上他,心肠也比他硬得更多。
但是沈浊水是自己的人,柏鹤哪里会忍心让他为难,自然手段和缓,保护明面上的君纪朝纲。
侯府大门,柏鹤掀开马车帘子看了眼侯府大门上黄白的封条,默默垂下眼眸。
之前在侯府里侍候的人都被柏鹤迁进自己的国师府里,张管家经此一祸,像是落下了病根儿,一天不见柏鹤就心里记挂不已,一到点就心焦地等在国师府的大门槛儿上候着。
柏鹤迎面看到黄管家迎上来,他心底有些踟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黄钰每日里看着他时眼睛里的疼惜关心,柏鹤不是看不懂,只是不知道如何回应。沈浊水在他身边的时候还好,他跟着笑跟着说话,还以为自己真的懂得人情了,可沈浊水一走,他才知道这中间还是有厚厚的隔膜,情意虽在,却说不出口。
千百种心思压在心底,面上只是扯了扯嘴角,一点头打个招呼,其实连笑容都算不上,显得非常冷淡。
柏鹤看见黄管家眼睛里有失落,于是他心里更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