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浊水喉头一滚,猛地压下帽檐,朝外冲去。
“国师大人!不好了!“马上就要要行至凉甘城,柏鹤的心刚放下一点,前头探信者就屁滚尿流一般地奔回来。
“怎么?”
如今已经局势一片混乱,还能怎么不好,莫不是……
还没等他想完,探信者就满脸惊慌地回:“大人!前方我军向萨拉开战了!”
柏鹤脑中一声轰鸣,忍不住错愕出声:“怎么会……不是已经下密旨按兵不动!不准擅自行动吗!”
不仅是为了现在下落不明的沈浊水,更是为了处于被动,群龙无首的西北军,此时按兵不动才是最佳的选择,贸然开展只会激怒萨拉人,激发他们的好战情绪,身处劣势的西北军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
柏鹤的声音隐秘地颤抖:“谁宣战的!现在谁是主战?”
这场战事全然为了泄愤,就是必败的结局,现在京城对西北战况无比重视,等败信传回京城,宣战的主将必然会被群批发落。
“是许慎小将军!”
果然是他……
柏鹤预料到了,手里的缰绳猛地一松,背脊都微微颓然下来。
一场碾压性的战争只需要不到一个时辰,而他们现在距离凉甘城尚且有两个城池的距离。来不及了……
而萨拉营地里的沈浊水更是处于生死边缘一般进紧迫,心跳如雷,即使现在四周一片混乱,他在通往废弃的暗道路上也是困难重重,他单枪匹马一人,又全靠脚程,简直难于上青天。
他千辛万苦地从废弃暗道里爬出来,身上的薄甲都碎去了一半,满身伤痕,养了方两三天的旧伤崩裂,再添无数新伤,一身黑衣上斑驳着一片片的血湿。
萨拉营地无比巨大,更遑论在外面绕路,从营地之东往营地之南,近乎相当于绕过一个城池,他好容易偷来一匹老马,还没翻上去先从不稳的马背上狠狠跌了一脚,肋骨处的旧疾发作,痛得他满面发白,可沈浊水哪里还顾得着这些,再次翻身上马,没有马鞭控制,像是发了疯一样地狂奔而去。
可他自己也知道来不及了。
早就不结实的城门簌簌地发着抖,斑驳的墙壁下随着一记一记的炮轰掉下墙灰碎砖,露出狰狞的墙骨血肉,正如战场上无数具尚且在汩汩而动的鲜尸。
满目都是血。
满目都是血。
这显然是已经进入尾声的战争,可怖的沙蟹已经功成身退,除却少量特殊残破的肉躯和无伤大雅的划痕,早就了无踪迹,只剩战场无比惨烈。
不知何处的巨石滚落下来,轰然砸在沈浊水的脚边,压碎一只燃着火的箭头,迸发出一阵火光。可沈浊水仿佛无知无觉,他从尸横遍野中走过,几乎是木然了。
浓烟滚滚,灰飞烟灭。
炼狱人间。
身后一阵脚步声匆匆,向他奔来,沈浊水赤红着眼睛,下意识地旋过身子,拔刀冲着要害猛刺,动作在半空之中形成厉风呼啸。
可那攻势像是在对方看来无比熟悉,被温柔又坚定的力道格挡一抬,向着他更进一步。
沈浊水瞳孔骤缩:“你……”
他没能说出口,声音便嘎然而止,一个温柔干涩的吻覆上来,唇瓣微凉,嘴唇有些发干,唇形和气息却都那么熟悉,熟悉地刻进骨头里。
沈浊水脑子里空白了,他只是下意识地搂住面前的人,狠狠压进怀里。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见到他……我是在做梦?还是已然死去了?
所有的酸楚,痛苦,思念,茫然,无措,惊惶,全部融进这个相依的吻里,交换着彼此最隐秘的心绪,安抚着对方,治愈掩饰着自己。硝烟仍未散去,刺鼻的气味萦绕在空气里,周遭满是灰暗的死气。
可是柏鹤在他怀里。
沈浊水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唇齿间忽然尝到一股苦涩,不知道是谁的眼泪。
他突然有些悲哀的想,为什么他们的吻,非得是如此刻苦铭心?
“我来了,我来了。”柏鹤被他用力抱在怀里,却不觉得痛,也在用全身力气回抱他,与他严丝合缝地相拥。
沈浊水形销骨立,似海的伤痛深深淹没着柏鹤,几乎也让他窒息。战火无情,柏鹤眼见这人间炼狱,与沈浊水感同身受,心中剧痛,喉头哽咽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柏鹤嘶哑着嗓子:“我来了,我在,我在。”
有热泪滚烫,渗透他肩头衣衫,落在他的颈边,直痛到心底,心神俱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