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家那过去的几辈光辉岁月刹那间灰飞烟灭，无数场战役累积起来的一点忠名，全部毁于一旦。功勋向来是鲜血铸就，言语摧毁，英雄还没说什么话，世人先就容不得一丝丝尘埃了。
许慎毕竟年纪不大，失去了许时擘的庇护，京城里没有人脉，完全沦为砧板上的鱼肉，还是沈浊水相助，好说歹说是维护下来，只是夺位减俸，总算是没有祸及许家。
沈浊水也不避嫌，非常坦荡：“是，我属意的就是他。我知道事情轻重，因此举荐他，跟许将当年照顾我没有丝毫的关系，我是单纯地觉得此子可用。他聪明，也好学，最重要的是他从小在优良的环境中成长起来，整个人的心性是非常积极阳光的。这话在别人听来兴许觉得并不该是武将的有点，好像杀伐骁勇才该为正当。可在我看来，这恰恰是他最优秀的特质，如今大刓国力之盛，边疆之事也渐渐用温和手段代替战争，许慎无疑是最适合这种发展方式的武将。”
阙铭昇稍稍沉吟了一下：“可是这种性格是双刃剑啊，心理承受能力很低，难以在战事危急时果断，更难成一方主帅……这次他主导的那场战役就是例子，我不否认在许老将军逝世和你失踪的情况下他情绪波动的合理性，可一方主帅情绪崩离的代价太大了，需要太多人的鲜血为他埋单，这个代价不论是军队还是朝廷，都承受不起。”
沈浊水默默无言了一会儿：“也是年纪还不大的缘故，没经历过那么多事情。”
阙铭昇补充道：“他今年实岁都十七岁了，你在这个年纪已经会私闯敌营，大杀四方了。”
沈浊水是真的不能说出什么了，半晌才吭哧憋出一句：“也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年轻人大约都是要犯错的……”
阙铭昇抿着唇，看向他的目光没含什么责备的情绪，却有些凉。
沈浊水好像猛然一下惊醒了似的，他意识到这分明已经是投注于自己的情绪了，朝堂之事哪容得如此干预。他忙躬身行礼，悔不当初，叩罪的话还没有说出口，阙铭昇先抬住他的手截住话头：“不必如此，我只是这么一说，你在西北已久，说经验二字自然是比我通熟，关于许慎的举荐我会考虑的。”
沈浊水心里挂念着这件事情，回到府中依然情绪不太高，他其实已经掩饰得很不错，只是柏鹤与他朝夕相处，又十分敏感，自然能看得出来。
沈浊水的生活一天到头再没那么简单了，平日里有什么也都对柏鹤直说，像现在这样不说的时候，大约是当真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帮不上什么忙，沈浊水不想让他跟着烦心。柏鹤不是那种刨根问底的人，便也不执着于此，少说些话给他空间整理思绪。
黄钰见饭用得差不多了，差人将饭后冰食送上来。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柏鹤身子虚，在那干坐一会儿身上就开始冒薄汗，于是特别不爱吃饭，只专捡着凉菜和开胃的酸辣菜吃，日日里巴望着饭后半碗冰粉儿冰酪。
也不怪他这样嘴馋，紧巴巴地天天盼，实在是沈浊水管得太严。平日里怎么纵着都好，单这事儿上一点都不松口，绝不给他一点可能性去作践自己的胃。
柏鹤也不敢不耐烦。上一回他实在是被管得恼了，口不择言地嚷嚷沈浊水别管他，沈浊水就当真三四日没同他讲话，还是柏鹤最后去好言好语地承诺保证才求得沈浊水的原谅。
先不管沈浊水在这过程中是如何的心焦心疼，反正是把柏鹤治改了，他每天按照沈浊水通允过的食谱好好吃饭，再不敢投机取巧。黄钰在一边看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过到现在，他也分不清这两位爷谁把谁吃得更死些，谁又更听谁的话。
柏鹤一边吸溜冰粉儿一边道：“难怪自古以来嫁娶都是头灯大事，你说我们两个已经将有些步骤缩短了，可还是日日都有事情要关心照顾。”
沈浊水莞尔：“怎么了，他们找你做什么？你若觉得烦，都推到我这里就好，左右我最近也不忙。”
柏鹤两颊半鼓着，像是可可爱爱的小松鼠，他摇摇头：“不是，这些已经是精简过的，找到我这里都是关乎于个人细节的，昨日是挑选饰品的材质样式，今日来的则是测身长尺寸的。”
沈浊水“嗯“了一声，抬起头来：”我记得婚礼礼服什么的早就安排过了，怎么今日才上门量身？“
柏鹤解释道：“这处绣娘与别处不同，也兴许是我们礼服材质的缘故，不好拼接分割……反正呢，他们是先绣后量，再在布料上进行裁剪，总之金贵得很，也不知你怎么非选这个，贵倒是非常贵。“
柏鹤揣着手，有一点点气鼓鼓地说话，沈浊水看得喜欢得不行，抓住他笑眯眯地亲了一口。
这话听起来格外的熟悉，又带着一种陌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