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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1 / 2)

第九十六章

黄昏是富春楼生意最热闹的辰光。

昏睡了大半个白日的挂牌小姐们在二楼各有一间雅室闺房,每到午后才懒洋洋起身,花好几个时辰梳洗沐浴,打扮得尽态极妍。或有客人下帖延请出局子,或在楼内设宴邀见,打茶围。

上等书寓不比一般的娼寮妓寨,不肯做直来直往银货两讫的皮肉生意,那是砸招牌跌身份。按做局的规矩,等闲客人发花笺,姑娘为自抬身价,是轻易不愿应的。若银子钱给得阔绰,至多不过让贴身丫环送去一方洒了香水的松花色热毛巾,以示与寻常抹面的白毛巾有所不同。

新客人在大厅由贝锦玉设宴招待,召小姐们轮流敬酒,过不了多会便借口赶下场,匆匆离去。埋席时返场一次,或可眉来眼去约一番。

若互相看对了眼,需再付一大笔银子,才能被请入小姐房里吃酒摆席,说几句私房话。至于第三次付银子,能不能登堂入室一亲芳泽,就要看雅客的花运如何了。

价值不菲的茶酒只是等闲,倌人们有的是一百种法子巧立名目,个个奇货可居,教人看得见吃不着,才能引客人挥金如土引颈待斩。

一个无风无雨的夜,从小西门来了位贵客。两驾马车呼啸着停在楼门前,竟下来一行装扮奇怪的遗老遗少。他们年岁已然不轻,穿着华丽的锦衣,似夜色里古旧的前朝鬼魂。

当中被一左一右仆从搀扶着,前呼后拥的老头,据说唤邱五爷,从北平来的豪客。

大厅里花烛灯影,丝竹靡靡,隔老远就能听见低吟浅唱打情骂俏之声。

小九穿过幽回长廊,抱着琵琶从二楼款款而下。

她不是小倌人,连侍酒也还不够格的,只能坐在一架缂丝屏风后弹拨娱宾。一抹清淡的,乐声铮淙的背景。少了她不成席,却不像那些姑娘们能够游刃有余地穿梭,长袖善舞吸人眼球。

邱五爷摘下皮帽,半秃的脑壳上还剩小半把稀疏的白发,整整齐齐梳拢在脑后,齐耳剪平。脑后的辫子不在了,无形的辫子却剪不断,紧紧捆束着这群沉浸在前朝故梦里的干尸。

大上海是全中国最摩登的城市,甩开北平起码十年光景。他们面对这光怪陆离的一切,感到无所适,然而从不愿,也没想过要走出去。便齐聚于温柔乡,嗑瓜子抽烟,跟姑娘们调笑,和在北平捧角儿也没多大差别。

众簇拥的邱五爷,年事已高了。没人说得清他多大岁数,粉白绯红的面皮垂下密密麻麻的褶皱,眼角和嘴角一并往下耷拉,笑起来的声音尖寒单薄。不男不女的模样,或多或少出卖了他的来历——前朝宫里出来的公公。

煌煌大清都坍了,他自人倒架不落,“身份”时刻不肯忘。

这老奶奶似的老头眯起眼,打量缂丝屏风底下露出的一双绣花鞋,翘着兰花指道:“咦——天足?”

嗓音尖细,像猫爪闹在琉璃板上,听得人整颗心都悬起来。

琵琶声戛然而止,贝锦玉识趣地扬手召唤:“小九儿,出来给邱五爷见礼!”

小九抱着琵琶起身,挨挨延延地露出半个身子,隔老远施然行了一礼:“见过邱五爷。”

“过来些,我又不吃人。”

小九瞅一眼贝锦玉脸色,只得亦步亦趋再上前纳福。

邱五爷朝她从头望过,小姑娘乌黑油亮的头发梳得一丝不错,妆容并不浓艳,打扮得甚清丽。目光最终落在绸裤外那双从未缠过的脚上。目光盘桓良久,赞道:“好!”

执壶在旁侍酒的姑娘不动声色撇撇嘴,眼里不经意流露几许不屑。

一双玲珑不足三寸的尖尖金莲,是青楼女子身上除了脸面以外最要紧的地方,也是最引以为傲的筹码。她们往往幼年缠足,此后日日花费无数工夫越缠越紧,连睡觉也要穿上红丝绸软底薄鞋养着,好让肌肤娇嫩柔滑。平素以最精巧的绣鞋妆饰,研习各种金莲媚态。不仅如此,还要裹胸。用布条把发育的乳紧紧约束平坦,整个人纤瘦似弱柳扶风,浑然有种幼女般未经世事的纯弱风情。

偏这邱五爷不吃这套,竟痴迷一双大脚。那么大,显得又粗又笨,蠢死了,哪里好看?

小九忐忑不安,浑然不知如何应对,只觉他的目光比那双枯瘦如鸡爪的手更让人难受。

贝锦玉见惯南来北往各色人等,心中自然有数。各花入各眼,这邱五爷是宫里头出来的,难怪有这等嗜好——满族权贵人家的女子遵从的是满人传统,譬如八旗之后,是不兴缠足这一套的。

满人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引弓射猎能跑能跳,自然瞧不上这些连走路也要人搀扶的孱弱汉女。自满族入关坐了天下,她们生下来就不愁归宿,也不用刻意自残身体去讨好男人。赫赫有名的慈禧太后,出身满清八大家族之一的叶赫那拉氏,就从不曾缠足。

邱五爷一行作乐到天光泛白,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次日又着人下了花笺,定下三朝之期,指名要小九陪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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