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十分机警,立即抱住明秀滚倒在地,藏身在一滩乱石堆后。
“怎么办?路都被堵死了,我们上不去……”
长卿拨开她颊边的乱发,“你待在这儿别乱动,我去帮齐先生。”
周绍栋大腿中了一枪,被齐先生搀着,弓腰躲进散落在码头的木箱后。义勇军仍在枪林弹雨里顽抗,不顾死伤。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枪声却丝毫不见减弱。他伸头看了半晌,诧道:“不对,还有一拨人……奇怪,都是什么来路?”
手榴弹平地炸起巨响,带着硝石味的浓烟散去后,果然见一支队伍如神兵天降,暂时阻挡住了日本人的攻击。
明秀捂住嘴,瞪圆的眼睛里倒映出烈烈火光,还有一个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出现在此时此地的人——思学。
匣子枪一抖一抖,无情的金属管子里冒出黑烟。火器发出尖锐的鸣响,空气里都是刺鼻的气味。
长卿摸索到齐怀英身边,撕下衬衫的袖子给周绍栋包扎腿上的枪伤。若不把血管勒住,失血过多会有生命危险。
太混乱了,没人看见那一记冷枪是怎么从背后射出。小东北大喊一声把思学扑倒在地,硬生生挡住了要命的子弹。
脖子被豁出一个大窟窿,鲜血不断冒涌,堵也堵不住。他已经说不出话,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抬手指向一个黑漆漆的角落。一阵抽搐,终于软垂下了。
瘦猴和熊黑子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焦枯的唇动了动,十分不可置信:“二当家?”
“小……小扁担?”
思学放下小东北的尸体,血流披面地站起身。他瘦了,脸也尖削下来。颧骨和眉棱都突出来,神情阴郁。下巴长出的一片络腮胡子看起来更成熟些——被苦难的国家催逼着,定也经过许多不得已的矛盾、挣扎。如今这选择带来不可恕的背叛。
他抬起枪口,朝小扁担步步逼近。
一字一顿,嗓子已经被烟火熏得沙哑粗粝:“你要干什么?”
小扁担举枪的手不住打颤:“我……我想活。”
“我问你在干什么!”
枪声响起的那刻,明秀的心跳也停顿了。
小扁担打出的第二颗子弹偏得厉害,落在思学脚尖前不过三寸,细碎的沙石飞溅开来。
“哥!我对不起你,可我想活着!我想活!”
小扁担恨他冥顽不灵,带着哭腔吼道:“这是不自量力!难道要整个洪春帮都陪你去送死吗?!我这么做,也是为兄弟们考虑……只要你肯合作……”
他身后,渐渐聚起了一群人。
思学满脸鄙夷:“你看不出日本人在利用你?”
“我没有!我没勾结日本人,跟我合作的,是、是中国人……”小扁担神情狂乱,眼神始终闪躲着,有一丝愧怍,更多的是执拗。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
思学指着小东北的尸体怒道:“可你杀的是中国人,你的同门兄弟!”
“中国人就是命贱!”吕道涵鬼魅似的身影从硝烟深处钻出,一张脸被志得意满的狂嚣扭曲了:“中国什么都没有,没有科技、没有枪药炮弹、没钱没文化——只有数不尽的人,庸庸碌碌一辈子也不可能有所作为,死掉又有何足惜?任何斗争都要有流血和牺牲!”
思学拿眼尾一瞥,络腮胡子盖住不出所料的冷笑,“跟你合作的,就是他?”
瘦猴“啐”一声唾在地,“姓吕的也好算中国人?我呸!汉奸二鬼子!”
吕道涵撇嘴一笑:“我谈不上投靠日本人。究竟谁利用谁,要赌到最后才揭晓——不过,你是没机会看到了,小山爷。”
吕道涵的人生里,只有运筹帷幄,没有“信任”二字。他从未相信董思学真能放下父仇跟自己站在同一立场,才在一开始就设法拉拢帮派里的二把手小扁担,步步都占了先机。
越亲近的人,背叛起来越是切中要害。帮派内部一旦遭到分化,就是一盘散沙。心不齐则事难成,只等董思学在乱战中死去,小扁担便顺理成章成为新一任帮主,这对未来“市长”而言也是一支相当有价值的势力。
本来是天衣无缝的计划,然而更出乎意料的是,精明诡诈如吕道涵,也绕进了一个当局者迷的怪圈。
喧嚣中忽然卷起另一种狂响,似惊雷震裂了地面。一支精良队伍一霎涌至,清一色美式装备,把僵持不下的双方团团围住。
始终埋伏在码头南侧驳船内的孙歧人,放下了本已在暗处对准齐怀英的枪口,率部下加入混战。他维护的是党国利益,一旦船上的东西落进日本人手里,就不再是内部斗争,变成了水火难容的敌我矛盾。
孙歧人镇定自若地把所带兵力一分为二,大队人马压制日方火力,另一部分负责剿灭倒戈的洪春帮匪众。
乱枪如麻,火光四射,仿佛天上的星辰纷纷惊惶摇落。
明秀担心思学安危,情急之下正要冲出藏身之地,突然被一双手紧紧拉住。
猛回头,火光映出一张苍白的脸。这是另一个执意背叛的女人,似午夜游荡的孤魂重返阳间,带着沉冤的秘密,只急切地要告知第一个遇到的人。
“明姑娘你不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