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吕夫人?!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明秀下意识拔出藏在腰间的匕首,寒光闪闪的刀锋对准白蕴仪。刚刚发生的一切,让她不知道还可以相信谁。
蕴仪并不惊慌,神情凝重地低声道:“我拦不住他……这次冒险前来,是要告诉你一件事,很、很重要……再晚就来不及了!你听我说……”
“啊!”明秀骤地听到许多,已经分不清是真是幻,甚至没能察觉靠近的脚步声。
瘦猴猫腰蹲在乱石堆另一侧,探出脑袋来唤她:“秀姐,小山爷让我把你护送到安全的地方,咱们先——”
话未说完,突然看见瑟缩在一旁的蕴仪。
“这不是……那谁……姓吕的那个瘸子老婆?!”
说着便要开枪,明秀赶忙把蕴仪挡在身后:“让她走吧。”
瘦猴惊异地瞪大了眼,“可是……”
“她和吕道涵不是一伙的。”
忠心耿耿的,跟随思学出生入死多年了。没什么复杂心计,却也十分痛恨中国人打中国人,才让外敌有机可乘。
正犹豫,明秀凑到他耳边急匆匆说了几句话,急道:“你别管我,快去告诉他!”
说着便要分头去找长卿和齐怀英,冷不防袖子又被拉住。蕴仪仰着脸,怯怯地祈求:“我告诉你这些……你们……能不能,放吕道涵一条生路,不要杀他?”
明秀无奈地掰开那几根枯瘦冰冷的手指,“他到底想要多少人的命?我现在真的答应不了你什么。你以后……自己保重吧。能走多远走多远,离开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才会真正自由。”
宋家的两艘商船被围得很紧。栈道上沿途都是倒下的义勇军,和日本人、国名党、帮派手下的残躯层层交叠在一起,尸山血海。
起锚了,汽笛发出凄厉的鸣响。
长卿听完明秀带来的消息,脑门像挨了一记重锤,整个人一弹而起:“炸药?!”
吕道涵收买洪春帮二当家临阵倒戈,并非最终底牌。真正的后手,在暗藏在船上的重型炸药。
他对那两艘货轮上的东西势在必得,万一拦不住宁可毁掉。
四人临岸而立,近在咫尺的巨轮成了蛰伏在夜里的巨兽,随时可能吞没一切。
思学骄傲地换上一匣子弹,把明秀往长卿怀里一推:“照顾好我姐。我去一号船拆了那劳什子的玩意——”一拍腰里鼓囊囊的,“看见信号弹再上船。”
明秀下意识拉住他的胳膊,却被不耐烦地挥开:“废什么话,没时间了!”
她僵了短短片刻,放开了手。他走之后意味着什么,实在不愿也不敢去想。思学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总是跟在她身后沉默听话的小小少年,他从来都很有主意,决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
这回他一说完,掉头就走了。决绝地,把生死置之度外。
“站住!”
长卿的枪口对准奔向二号商船的孙歧人。
孙歧人顿住脚步,半回过头,却没有转身:“船上有什么东西,你清楚我也清楚。你该拦着的,不是我。”
秋桐已为他挨过一枪,孙歧人很明白,长卿绝不会吝惜本该打在他身上的一颗子弹。可他只是瞥了一眼,仍向船上大步走去。义无反顾,一步,两步,三步。
他不怕死。
长卿反倒犹豫了,要不要相信他?
刹那间,一声尖锐的呼啸从一号船尾舢上腾空而起,在半空炸响。长长的白烟如流星拖曳,红色的火光燃起希望。
是讯号弹!炸药被拆除了!
思学歪坐在血泊里,紧捂着肚子上的伤口。肚腹被利刃划开,肠子全都流出来,没关系,再一点一点往回塞。旁边横着小扁担不肯瞑目的尸体和拆散的炸药引线,被血污泡得一塌糊涂。连死也死也死得那么窝囊,思学瞧着那副叛徒的嘴脸便心生厌烦,索性一抬脚踢远些。
讯号弹的红光仍在闪耀,照亮了一小片灰暗天穹。做好这件事,或许会在不太遥远的将来,让挣扎在饥寒困苦里的同胞们劳有所得,吃饱穿暖。其中,必定也有像小草那样的姑娘。天翻地覆的战争、流血、死亡、数千人的浩劫……至此,仿佛只成全了一场私心。
他很累,四肢百骸像被拆散了似的。血流得太多,只觉口可难耐。真想吃几颗枣儿,又青又涩,酸不溜丢的那种。什么时候才到中秋呢?快了吧。想着想着,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齐怀英当机立断,按住长卿执枪的手:“先送明秀上船,再去盯着姓孙的……能先开走一艘也好!”
短短的两三百米的栈道,耳畔枪声此起彼伏。生关死劫阴阳路,比一生还漫长。
跳上登船梯的那刻,还来不及松口气,忽觉身旁少了个人。
齐怀英倒在身后仅三步之遥的木桩旁,呼吸急促,强忍着巨大的痛楚对他们挥挥手。
“齐先生……?”
“你快上去吧……我、我走不动了。”
明秀这才发现,齐怀英后背不知中了多少枪,深灰色的长衫已经被血浸湿了大片。
长卿一咬牙,狠心把明秀推上甲板,“快走!我来照顾齐先生,梯子放上去就让人开船,听见没有?!”
“那你呢?”
“我去盯着孙歧人,齐先生和周绍栋都受伤了,还有一艘船不能没人管。”
时间很快,眼神漫长。
就快要来不及了。还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没机会告诉他——
一时软弱,泣不成声:“你跟我一起走,我们已经尽力了……能开走一艘也好……”
他摇头,眼中也泛起说不出的况味。只是,瞬即恢复强硬,狠下心肠:“你先让这艘船开走,我随后就跟上。再耽搁下去,谁也走不了,咱们所有的努力就前功尽弃了。要是万一……”
“没有万一!我不许!”
“万一我没回来……你记得我的好,忘掉我的坏。”
莫非此番真个要成永诀。
明秀悲恸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摇头,断断续续的哽声:“你这个骗子!明明说过一辈子都不分开……”
长卿扳动绞盘,转身飞快地跑下舷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