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将军愣了一下,嗤笑着说,两脚羊中,以女子幼童为佳品,青壮男子其次,像你这样的老头最差,我吃过,肉又酸又涩,也配叫菜?再说不出个所以然,立斩不赦!
黄公仍然不急不慢,说,将军此言差矣,你吃的两脚羊,都需要亲自动手,死前又惊又惧,这气渗到肉里,当然难吃。我这道菜,唤作「逢春」,何解?都知道老肉难吃,其实只是吃法不对。这菜要取利刃,似鱼生,将肉片片而下,都需老朽心甘情愿,亲自动手,或烹或煎,全凭将军口味。某既是一道菜,也是做菜的,这样,肉才是服服帖帖,顺口顺舌,鲜香余味十足,如枯木逢春,嫩芽嫩枝,管教赵将军此生难忘。
赵将军探身,如此说,老丈果然好菜。若不死,某必效刘豫州,汝为黄汉升!可惜,可惜。
黄公大笑,何足为惜!某舍一身俗臭,累累白骨也不许留,一口气,结伴日月,正是削肉效枯木,道中得羽化,求而不得,逢春了!
赵将军喊,取刀!短刀!一口铜锅,搬到堂上来。
黄公继续说,且慢,等我说完。这菜,还要有一道极佳的佐料,才能激出这肉块的滋味,年纪大的人,身上哪块筋肉没经历过世事浮沉?这就需要老朽在做菜时,为将军注解,说些老朽的故事听,随着块块皮肉下肚,将军也就知道这具肉身是如何长成的,又见识过哪些事,其中滋味,妙不可言,等老朽身上的肉割完了,老朽的故事也说完了,将军一定比喝了陈酿还醉,还香。
赵将军听愣了,说,神异!神异!
黄公探身,摇头,不慌不忙,说,更有一条,能亲自割下自己的肉来烹煮,又能面不改色说完生平,这胆一定比鸡卵还大,将军吃下这颗胆,则不必再吃旁人的了,老朽这道菜,平生也只能做这么一次,给将军吃,正是天作之合。
赵将军脸上红光满面,赞叹着,妙,妙不可言,快做来我吃。
黄公当即接过短刀,撸起袖子,瞅紧手臂上一块紧实的皮肉,唰一刀,肉落锅中,鲜血才喷溅而出,黄公神色如常,笑吟吟的,取一块白布盖在伤口上,用筷子夹住锅里的肉,肉半熟,取出来放在盘上,身旁的牙兵端到赵将军面前,赵将军望着黄公,满脸敬服,说,果然胆大如卵!胆大如卵!先生且说来!
黄公双目微闭,右臂握刀,在脑子里构想着往事,一件又一件,把心底积压多年的东西都寻出来,晒晒霉,拍拍灰,穿针引线般凑成一个好故事。他迟迟不开口,赵将军就尝了一口肉,赞叹着,绝佳,这肉不是凡品。黄公这才睁开眼睛,容光焕发,不呆不傻,果然有逢春之感。他目视堂上众人,白须颤动,一字一句地说,老朽所见故事,需从前唐细细说。
三,力士
我在车马声里醒来。
我从一个宽厚的怀抱中挣出脑袋,望见马车外渐行渐远地长安,火光冲天而上,但从我的距离看,长安只有火把大小。我仰面看了看抱住我的人,有些陌生,贴的极近。他皮肤黑,有坑洼,像块泥地,根根胡须扎根在里头。他在出神,竟没发觉我醒了,我毫不恐惧,他的怀抱让我有安全感,就这么看着他。一只飞虫飞到他鼻尖上,他伸出手去拨弄,没有手掌。他是康平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