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沂怀瑜清醒时已过正午。
他还半昏半醒，便听耳边一阵阵小声啜泣，那声音，像极了他自沂北带来的小侍女遇粼，睁眼一瞧，果真是她。
十岁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小髻，跪在他床前哭得跟泄洪似的，眼泪不值钱地往下掉。
沂怀瑜暂且顾不上别的，先屈手指，拿指节去擦她脸颊上的泪珠，哄道：“快别哭了……”
才出声，便觉嗓子沙哑异常，似是咽下一团沙，鼻子吸气呼气都觉得密密麻麻地疼。浑身又酸又乏，稍微动弹都吃力，尤其是腰背与往下那一块，竟酸痛得厉害。
“呜呜……”小姑娘一边掉眼泪一边抹，抽抽搭搭的，“公子，呜呜……”
哭得像奔丧，一把鼻涕一把泪，喘个气还从鼻子里冒出来个晶莹的鼻涕泡，惹得沂怀瑜无声失笑。
“我没事的，就是做了场噩梦。”沂怀瑜隐隐觉察不对劲，但想着先将遇粼哄好，便道：“别哭啦，我病了么？好累……”
遇粼好容易止了哭，抽噎道：“是，额，太医、太医说，染了寒气、额！”
一句话说得费劲，沂怀瑜想让她休息会儿，目光稍微移动，便发现所处之地他竟全然陌生。他想坐直，却发现腰上半分力气也找不出来，浑身也使不上劲，只勉强能侧躺半趴在床榻上。
脑海中蓦然“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炸开来，沂怀瑜胸膛里的心脏不安地狂跳。
他又想起来那场梦，那场古怪又可怕的噩梦。
那梦里他被黑暗桎梏，时而感到呼吸艰难，身上各处被不知何物触碰吮咬，刀枪劈开他的身躯，长剑刺穿他的腹腔……
沂怀瑜止不住去回想，越是想，那梦的细节便越是清晰，所遇所见，仿如现实。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霎时血色全无，连那唇角上的朱砂痣也似掉了颜色，哑着嗓子问道：“太医？什么太医？遇粼，我们，这是在哪儿？”
“公子……”遇粼凄惨地叫了他一声，嘴巴一扁又要哭。
床榻左右并无铜镜，沂怀瑜便看不着自己，自然也不清楚，他是何等模样——细长的颈子上缀满红印，似是拿胭脂揉出来的，密密地往微微敞开的衣襟里头伸，印在玉白的肌肤上，瞧见直觉满目艳色。
明眼人一瞧，便什么都明白了。
遇粼那惨声，将答案送到尚且怀疑那场噩梦真假的沂怀瑜面前，如同一道惊雷般，叫沂怀瑜整个人惊住了。
横生的枝节，突如其来的苦难，沂怀瑜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四肢虚软地躺下，吃力地蜷缩起双腿，方一动，疼痛便席卷全身，让他脸白得快要没颜色。
“怎么可能……”沂怀瑜呢喃。他震撼地想：一介男子怎么……
这时，有宫女奉药而入，稳稳地在沂怀瑜床头跪下，说道：“主子，汤药煎好了，您趁热着喝罢，凉了便苦了。”
沂怀瑜紧紧抿住唇，好一会才低声道：“我不是你主子。”
那宫女将木盘往上抬了抬，碗里褐色的汤药荡了荡，她字正腔圆道：“入主了如意宫，您便是泽兰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