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呆了呆，神情有些木然，摇了摇头，低着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何……乐，爹说是快乐的乐，……不记得了。”
火堆边上的酒缸被烤的温热，散发出一阵阵酒香。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饿了很久的肚子，最后的一顿，是在几个小伙伴的陪同下吃完的。
一个小伙伴叫做小灰，一个叫做小黑，有个好心的婶婶，端了一碗泔水放在他的屋子前，里面还有几块鱼肉，他快乐了好一会儿。
他的两个小伙伴却不那么老实，叼着那块肉就跑得好远，他追不上。
那火堆实在是可恶，让他觉得眼睛有些痛，眼泪都不大听话了，偏要不争气地滴滴答答落下来。
厌子离看了那孩子几眼，神情十分奇怪地转过头去，似乎并不怎么感兴趣。
这也不奇怪，多走过几寸山河的人，什么没有看过，人生的悲欢离合都看遍了，也就麻木了。
陆九幽便十分豪迈地扯下一截袖子，丢过去给他擦拭眼泪，又嫌弃他实在是太脏，又扯下另一只袖子的一截塞到他的手里。
这屁大点的孩子，便破天荒十分认真地哭着，用泪水洗了一回脸。
竹子林吱吱呀呀地被风刮动，厌子离先前挂在竹枝上的灵石，在闪烁个不停，这预示着有煞气在逼近。
厌子离微微眯着眼睛，手心亮起一点火星子，然而，依旧不紧不慢地支着腿。
终于还是来了。
墙角那边飘来一只煞，还是那只煞，只是，那对眼睛里全然没了凶狠，而是温情，徒然让陆九幽觉得有那么一丝无辜。
他便这么看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含着泪水，颤抖着手靠过来，一股寒气逼得那火焰忽明忽暗的。
这煞可能已经忘记了一件事，他已经死了，并且死得不怎么好看——青色的经脉浮在肌肉上，肿胀得夸张，那张脸像是扑了石灰浆水一般惨白惨白的，这么一哭便更加难看了，便是青面獠牙的阎王也要逊色他几分。
陆九幽抱着那孩子后退几步，飞脚踢过去几根烧得通红的火棍，然而都被躲开了。
这煞见状，以为陆九幽和他抢孩子，先前抢夺妖丹不成的恼怒和现在的气愤，使得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血水顺着那脸庞便流了下来，煞气愈发浓重。
“把我孩子还来，还来。”
诡异的声音透着刺耳的鸣叫，生生让那孩子哭得更加喘不上气来。
陆九幽催动内丹，然而，却感觉那丹田如干枯的河流，激荡不起一丝波涛。
糟糕，忘记给自己炼化桃花丸了。
这该死的厌子离，摸走了他的香丸，这灵息不合时宜地波动着，虽有那仙友保住的三成灵力，但，还要看准时机才能运功。
厌子离却并不打算让他出手，化作一道影子，从背后掠到前面，将那煞手中直直逼过来的玉刀震成了齑粉。
“煞兄，你说你一个有过家室的人，看上什么不好，偏要与我争阿九，这可不能怪我心狠手辣呀。”
厌子离的语气里带着调侃，但凡扯着机会，都要将他这位陆兄挂在嘴巴上唱一回，但，这并不妨碍他一边打趣，一边打架。
自然，陆九幽只用白眼来回应他的“不忘”之恩。
厌子离虽然在扯皮，但袖袍翻飞间，送出去的每一掌都蕴含着巨大的力量，路数缠绵诡谲，招招不虚，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那煞成为亡者并不久远，身上的戾气还不是很足，空有一股蛮力，进攻得毫无章法，瞬息万变，指尖已至，那煞顿时便失了阵脚。
很快便被厌子离三下五除二地捆成一团，丢在地上。
“怎么样，则个武功这么厉害，阿九是不是后悔走宝了？”
“……”
陆九幽看着他这天下独一份的厚颜无耻，已经是词穷得望尘莫及了。
“孩子，爹……我回来了……孩子……”
那煞依旧不屈不挠，仿佛这被揍都只是一个小插曲。
“何长生，乙卯生人，任赤水城纸司监，监制特供宣纸，却在一个月前突然暴毙，谁杀的你？”
陆九幽娓娓道来，显然早有准备。
“你……你是谁……”
何长生如惊弓之鸟，往事纷至沓来，他飘荡了好久，直到刚刚听到自己的名字，三魂七魄才归了位，记忆才开始明朗起来，他惊慌失措地便抬起头来，似乎才明白过来，一切已然成为定局。
他竟然已经死了。
“蔡富……蔡大人，没错。”
“是蔡大人推我下的水，我……我……我罪有应得，我在那苏家老爷的纸张上下了毒，……苏老爷便神志不清了，没错，蔡大人就是为了要杀我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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