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她口中听到“棠眠夫人”这个封号,符离岸脸色霎时一白。他到此时方才看清侍女的面容,神情不似看见活人,那仿佛是个自坟茔里步出的女鬼,阴魂不散地带着往事腐朽的气息。
“棠眠夫人?”慕华蛾眉微拧,目光意有所指,“那不是公子岸的生母?”
北周人尽皆知公子岸生母乃一低贱胡女,被莫氏买下调教数月送进王宫。周醴王嫌弃她的出身,经年不召见,直到一次酒醉才稀里糊涂地临幸了她,由此珠胎暗结。醒后醴王依旧不甚钟爱,草草赏了个夫人之位便弃如敝履,连带着对冷宫出生的公子岸也不管不问。
侍女垂泪不敢抬头,只道:“周王觊觎我家夫人的美貌,尚在东宫时就背着人与她行苟且之事。后来夫人害怕事情败露执意不许,周王,周王竟然命人将夫人送进军妓营,任由手下士兵没日没夜地折磨她,直、直到死......”
她的话重新唤醒了梦魇,过往沉渣泛起,符离岸痛苦地闭上眼,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从脑海里剔除那血淋淋的一幕。
母亲在那些畜生身下发出嘶吼,她的嗓子已经坏了,喊声就像濒死的兽鸣。她向自己伸出手,伴着身体的摇晃一下一下,仿佛求救,又仿佛阻止他向前,嘴巴翕动分明在说什么。可符离岸隔得那么远,他什么也没听见。
一阵静谧过后,言官中骤然爆发一声指责:“大胆狂徒,死到临头还敢诋毁我王清誉!”
群臣蜂议声渐起,慕华见状,便说:“周室主张礼教自持,如此有悖人伦的荒谬事,棠眠夫人若真是被迫,何故不敢对外声张?”
侍女呜咽难鸣,缓了许久,哀哀看向一旁神情木然的符离岸,说:“因为周王手里,有我家夫人的死穴。”
“什么死穴?”
她缄口不答,直到慕华紧追不舍地又问了一遍,那侍女方才死死抠着氍毹一角,闭眼嘶声:“公子岸,是我家夫人与侍卫私通诞下的......”
她似是极难启齿地,从唇间迸出两个字,“野种。”
野种。
符离岸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字眼,有些茫然。虽然他一直生活在烂泥里,但无人质疑他的名实,他也从未怀疑过自己是谁。直到光穿过窗,映照着瞳仁,一时明,一时灭,明灭之间世界都变得蒙昧。
“一派胡言!”惊鲵出鞘,陆酩挟剑芒跨前一步,将公子紧紧护在身侧,“谁指使的你这样说!”
侍女怕得两股战战,却不改口:“公子分明十月七日生辰,我家夫人却对外谎称腊月廿三,与太傅,与罪人莫如归同月同日生。她这么做,便是为了遮掩承宠时已有身孕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