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暗涌2
接连三日,五味馆的说书人都在讲这个话本子,本就客潮如流的五味馆,如今更是从早到晚的座无缺席,白天甚至是一座难求。
开始的时候,说书人还有些顾忌,担心自己还没有说完,就被丢进牢里去或者直接被人在半路给咔嚓了。
谁知道,接连三天,一点儿事都没有,还得了颇丰的酬劳,心下欢喜,讲得也越发的顺溜了。
“话说这王妃与那书生,当年也是一段佳缘。”
有新来听的书生起哄,“什么佳缘呀!”
有些知道的,也想听他再戏说一遍,金豆子,银碎子,紧着铜板扔了那说书台子一地。
惊堂木落下,声音娓娓而来。
“有道是郎有情妾有意,那楼上落下来的一纸王羲之的行书,行云流水,端得是才子佳作,入了佳人心,投了佳人眼,这就是一纸飞出窗栏外,入眼入心情意绵。”
“敛眉藏深情,回眸意复意,相府小姐一步三回头,此后多日,隔着墙院琴音传相思,隔墙这才子挥笔就把相思入了诗,琴音相和,颇是有了那凤求凰的雅致。”
台下人哈哈大笑:“可是有了私奔之意呀!”
说书人一笑,拍了一次惊堂木,“此番情深缘浅,到底作何结局,各位公子老爷,你们听我细细道来。”
“相府千金,端得是才貌双全,知书有礼,断无那奔逃之举,两人皆是克制守礼。”
“要我说,这二位误就误在这恪守二字上!”
“诶,这话怎么说?”下面有人搭腔,说书人趁势继续。
“天公不作美。本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谁知道月老醉酒乱点了鸳鸯谱,这相府千金一遭被赐婚,竟是让才子悲痛难抑,在锦绣阁上醉酒狂书相思,字字相思,句句真情,心肝作笔,血泪作纸,笔下相思成,已是吐血当场。那相府小姐闻讯,心痛不已,当即就写下‘闻君相思久不平,停箸罢袖与君行,料得人间三尺雪,两缕孤魂共坟茔’”
话及于此,说书人不由得哀叹了一声。
座下女子皆泪盈,男儿嗟叹深情难寻。
说书人见众人感情皆被调了起来,知道正好,继续道:“可怜这深闺女儿家,一举一言哪里逃得过家中父母之眼,天家赐婚,婚期在即,丞相见此,愤恨不已,思得一计。”
众人屏着一口气,都为着这两人揪心。
说书人提声道:“某夜,月沉风起,书生如往常一般,去他们初遇之地书了一地相思回来,不巧今夜有人在此拦他,瞬时钢刀寒光乍现,书生文弱,手无力,脚不快,这人哪,就在那血泊中含恨而去,据说,死前都还唤着那小姐的闺名。”
座下的一些女眷早已经泣不成声,甚至有书生大骂这丞相无德。
一时间,哭的哭,愤的愤,群情不平。
惊堂木悠悠落下,说书声缓缓而来:“可怜那相府小姐,悲痛不敢人前显,三日后上得花轿,入了王府。”
为给书生报仇,她事先就吞下了长相守的毒药,势要与这王爷同归于尽。
奈何这王爷心下也有一个人儿,当初对这桩姻缘也是千般拒绝,最后不得已才娶了这相府小姐。
本以为是相府王府美满姻缘,谁曾想两边床头坐,各自含相思。
于是,这王爷掀了盖头,便径直离去,留下那相府小姐空守洞房。
年复一年,相府小姐一直想找机会把王爷给杀了,你倒是为何?
只因那小姐以为自己心上人是被王爷给暗杀了。
小姐不知道,自己的心上人实际上是丞相让人去杀的,心里恨错了人。
进府两年不与王妃说话的王爷,有一日拿了两坛好酒回来,酒香扑鼻,正巧这小姐在园中散步,见此良机,心中起了杀意。
趁着这王爷半醉之时,将药倒进了那酒坛之中,二人你一杯我一杯,两坛酒就见了底。
此时王爷突然道:“王妃,我虽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你心中念着那书生不在了,我心中念着的人也不在了,如今这酒,本王也喝了,事情,还是要解决完才好!”
王妃下毒谋害王爷,一石惊起千层浪,朝中一时大乱,三堂会审,才查出这丞相竟然是别国奸细,难怪不得当初要将女儿嫁与王爷,要害死那书生,皆是想让自己女儿心下生恨,好下手斩杀王爷。
但是,这王爷何般人物,新婚之夜便已知阴谋,应是蛰伏两年,将此阴谋查出,还了朝堂一个干净。
你要说那酒坛子里的药呀——王爷哪里真会让那小姐给毒害了。
楼上楼下,全场轰然。
入戏太深者,更是摔杯砸盏,大骂那丞相老匹夫。
小女儿些关心那王妃的结局,说书人道:“云山寺后断崖边,一跃而下,后来还是这王爷将尸骸找到,将其与那书生合葬一处,也算是全了这小姐生前所愿。”
女儿些笑了哭,哭了笑。
男儿些更是开始议论起此番三疆进京之事。
短短三日,京都城中,很多人便开始猜测,这故事怎么看,怎么像是昀王府和林丞相相关的。
一时间流言满京都,文兴帝连发三次诏书召慕容昀进宫。
慕容昀皆以锦衣卫公事繁多,苏郁孤身体不佳为由,将文兴帝的旨意当成耳边风。
同样被文兴帝一遍一遍召到宫中的林丞相,却是没有如此幸运。
在宫中大半日,直到日头偏西,才得以从宫中出来。
顶着一脑门文兴帝的口水,黑着一张脸,迎着西斜的日头,心下是越想越气。
转过宫门,朝着北街,带着满身的怒火冲天的到了昀王府。
昀王此时正在院中陪着苏郁孤练字。
本来苏郁孤是要弄草药的,奈何某人觉得苏郁孤刚刚醒来,还是应该多休息一下,重点是前几日被银针扎了以后,他一直忙东忙西,就没敢找机会和苏郁孤单独相处,今日好容易苏郁孤心情好了,便拉着苏郁孤练字。
“你到底是想我练字,还是想握着我的手写字?”苏郁孤看着那宣纸上行云流水的“上善若水”四个字,再看一眼把自己圈在胸前的慕容昀,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慕容昀道:“那你还生气吗?”
苏郁孤又叹了一口气,拿出两根银针在慕容昀的眼前晃了晃:“有话直说,我被你圈在这里写字这么久,手也被你握了这么久,你现在不是还安然的站着吗,真要生气,你觉得你能安然道现在?”
慕容昀呵呵一笑,丢开苏郁孤握着笔的手,见苏郁孤将那银针收了回去,才从他身后环住他的腰道:“今儿有人来找,你就多陪我一会儿!”
苏郁孤想到那日他吩咐的事情,心里不由一笑:“真来了你让他看这一幕?”
苏郁孤拿开桌上那张“上善若水”放在一旁,慕容昀脚跟脚的跟着他挪动,苏郁孤本是觉得不舒服,见他虽是含笑,眸中神色带着清冷,猜想他正在思虑,便也没有打扰了,将就着去写字。
一张洒金的宣纸铺上,苏郁孤沉思了一会儿才拿起一旁的狼毫,落下一个咫字。
慕容昀嘴角轻勾:“我们现在可是相依相偎。”
苏郁孤当做未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咫尺天涯 明月与共”正端其上。
苏郁孤正直起身子,长舒了一口气,写字本就屏息静气,身后的慕容昀却一直将他圈住,怎么都不是十分的顺手自在,好在这字还是写得很顺畅。
一抬头,目光便撞上了走进有无居的一个人。
此人身着一身紫袍官服便出现在了昀王府,许是来的匆匆,这一身的官服都还未来得及换。
“丞相大人好!”慕容昀伸手将苏郁孤刚刚写好的字移在一旁,并用镇纸压着。
转身又铺了一张宣纸在上,顺势站在苏郁孤的身后,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握住苏郁孤的手,与他耳语:“这回写什么好呢?”
林丞相牙帮子都绷紧了,目中思量繁多,他沉着嗓子道,“昀王好兴致!”
慕容昀回以一笑,转头不顾,目光全都集中在宣纸上,不往边上移半分,握着苏郁孤的手写下一个“平”字。
“写字最讲‘平心静气’,你可不能乱了心思和气息。”
说这话的事情,慕容昀的声音不小,林丞相瞥了一眼那一笔行书,平心静气四个字,似断不断,一笔而下,颇是潇洒。
平心而论,这字确实不凡。
但是
字是字,人是人,事是事,他慕容昀这几日不可能没有听到那大街小巷冲进云霄,上达天听的那些闲言碎语。
如今,他倒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云野鹤似的在这里和这···
林丞相看不下去,虽然以前多有些猜测,慕容昀喜欢男子,不喜欢女子,但是听说和看见是两码事。
他就觉得之前这苏郁孤有问题,这不就是有问题吗!
林丞相一边咬牙切齿,一边冷眼旁观,他倒是要看看,这昀王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
慕容昀将平心静气一副字递给一旁侍奉的丫鬟,吩咐道:“将这些搬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