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丫鬟和小厮很快便将这院中收拾完整,正厅里灯烛点亮,熏了淡淡的沉水香。
从始至终,慕容昀都一直扶着苏郁孤,直到进了正厅,苏郁孤坐下。
桌上的茶刚刚泡好,淡雅扑鼻。
慕容昀端茶抿了一口,只道:“这南边的茶,着实要淡雅得多,喝起来也有几分的温润气,丞相大人自南方而来,已是多年未回南边了吧!”
林丞相在宫中一直被文兴帝骂,滴水未进,此时喉咙有些干涩,端茶抿了两口,方道:“父母早已陨落,南方早已无故人!”
慕容昀一笑:“丞相出自于映州府,这茶正巧也来自映州,听说丞相大人在清江府还有些亲戚,苏公子对清江府的清江月情有独钟,可惜清江月自来量少,除却送进宫中的,流落民间的不过百十来瓶,甚是难得。”
林丞相眸光微暗,全身上下,升腾起一身的寒气,萦绕左右。
话到此处,他心底就更明白那出话本子最后为何是那样一个结局了。
“王爷现在有证据吗?”林丞相端着一杯茶笑吟吟的开口,他低头喝茶,目光却从那茶杯沿边射出去,盯着慕容昀不落分毫。
慕容昀挑眉道:“跟丞相大人说话不用费劲儿”
“证据——没有,人证——我有!”
慕容昀说得笃定,林丞相却是停滞了一下,眉宇间的阴寒显而易见。
慕容昀却依旧笑意融融,只是那眼底隐隐蛰伏着金戈铁马,暗暗生力,只待号角声响,便会一拥而上。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兵不血刃。
“林煦不是我的女儿,你将她拿来威胁我没有用。”林丞相率先拿出这个筹码。
慕容昀却道:“我知道,所以,我的筹码从来不是她,她嘛,自有她的去处!”
林丞相双眉紧锁:“你到底想干什么?”
慕容昀不紧不慢的道:“不想干什么,主要是你想干什么,在朝中这么多年,到如今我还在这世上,是不是有点碍着你的事了!”
慕容昀的话说得漫不经心,林丞相一颗心却是七上八下,他并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这么多年,他为盛安朝所作的不说功劳,也有苦劳,他自认为自己处理得事务,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虽有徇私,也不过是人情牵扯,利益相缠,是非上面,却从来秉公。
突然,一件事情撞在他的心口。
见他神色转变,眼中闪过的一缕惊惧没有逃过慕容昀眼底的金戈铁马,被死死的卡住。
慕容昀淡淡一笑,像是抓住猎物的鹰爪一般,眼睛如鹰那锋利的爪子,将猎物开膛破肚了。
“王村的事,当年是你压下来的!”
盛安朝的林丞相,当年的状元郎林桁,冷冷一笑,朝堂风雨这么多年,他刚刚那一丝惊惧,在已经在这片刻间沉于心海,没有惊起半丝的波浪。
“慕容昀,你知道又如何,此事早已经在多年前压下,且当时战乱疫病错乱一时,何人还会去顾及这事情,就算是你查到什么,老夫也不惧。”
慕容昀却笑道:“你不会真的以为本王就只查到这些吧!”
“年初清江府知府出事,牵扯到京中百余人,清江府知府的人选,你却独独选了清江月所产之地的房县令,我记得那县令本应该是一个同是姓房的举子——房子陵。房子陵,二甲第五名,本应是留京入吏部长经历,你却放逐外任,此后不久,这个房子陵还未上任,便已身陨,后来同姓的一个人去上了任,变成了如今房知府。”
林桁只是冷笑,不言一语。
“乞丐中毒案,深夜有人去了你府上,我身边鹰卫都不能近身,尽数被你府上的护卫拦截在了府外。”
“如意客栈事发,你府上又是彻夜灯明,依旧难以靠近。”
“你可以说这两次你都在为国操劳,寝食难安。”
“但是,次日清晨,有人从你府上离开,功夫上乘,并且有众多暗卫相护,不知道这个该怎么解释”
“雁过留痕,林桁,你是没有留下什么把柄在我身上,我有的只是推测,但是,就单单是这些猜测,本王便足够有理由让你走不出王府!”
“你···”林桁想说你敢,却想起来,慕容昀早已经暗中接手了锦衣卫,旁人是不敢,可他慕容昀单凭这一点,确实敢。
“我今日就是将你杀了,明日这京都百姓也只会是猜测你身份有疑,你觉得还会有谁在意,你在京中是不是丞相一说吗?”
林桁初时并没有觉得如何,此时后背竟是生出一阵寒凉。
他今日敢亲自来,他确实是靠着自己这个身份,他以为慕容昀能查到的,顶多也就是王村的事情是他压下来的,能查到徇私舞弊。
却没有想到,慕容昀现在手里面的东西,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静静望着一旁风声不起,风雷不惊的苏郁孤,敛眉思量着下面的事情。
“怎么,丞相大人也有心里没底的时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盛安朝堂上你风云这么多年,可是还有什么难为住你的?”
林桁思量许久,才抬头问道:“王爷既然已经猜到,又何苦费这般心思寻我前来。”
慕容昀这才起身道:“本王自然是想与丞相大人秉烛夜谈,好为圣上分忧!”
林丞相闻言,朗朗一笑:“为圣上分忧老臣却不敢当,不知王爷有何事吩咐?”
“吩咐谈不上,就是商议商议,问问丞相心意!”
林丞相警觉地往后靠了靠,目光锐利的打慕容昀的身上划过。
慕容昀背身道:“丞相大人这么多年来,在京中兢兢业业,为国为民操持了一二十年,辅佐先帝,扶持新主,可谓功不可没,可是,这么多年不回南方看一眼,只怕不是南方已无亲眷,而是丞相你怕有人寻上你吧!”
林桁指尖轻动,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的扣动。
慕容昀余光瞥见,继续道:“你府上不缺好手,但是,平常本王的鹰卫探听的时候,你府上的人,根本就不会在乎,甚至而言,有些时候,你还会放任我的人在你府上打探消息。”
“乞丐中毒案和如意客栈的案子,你特意引了我的人到你的府外,那天晚上,你府上不仅是你自己的人,还有别人带去的吧!”
林桁淡淡一笑,未出一语。
慕容昀勾唇一笑:“林煦与本王新婚那一夜,你故意让人将案子丢到了锦衣卫,丢人丢案子来的那人,离开的时候,身影和你府上的护卫特别的像,本王手下的人光是看那离开的背影,便已经认出这人。”
“那一夜本王本也没有打算与林煦洞房,可是,你比我担心,一个案子不成,便将案子一个接一个的丢在了我面前来,甚至是后来关乎清江府知府的案子,虽然只是那么一点点的痕迹,本王后来能将京中一众的人全部拉扯出来,却要感谢你在本王新婚之夜送上的那份名单。”
这些都不算什么,你当年可是第一个开口要废除安王府的人,后来第一个将本王推出去统帅三军,对战西疆,北疆,让本王一身军功在身的。
本王一身军功回朝,西疆战胜,满朝文武,皆在讨伐本王领兵不利,拖延战事,甚至战场不顾将士生死冒进作战。
你偏偏上前就说本王身为安王之后,竟能够以身作则,冲锋在前,有安王当年驰骋疆场的风范。
满朝文武,是你将本王这个昀王给坐实了,虽然皇上本是有意,你是顺水推舟,但是,你当时是第一个推的。
这么多年,你看似与本王针锋相对,看似你的门生被本王一个一个的打压甚至是拿下,但是,你换上去的人,却都是历年来出身贫寒,身份清白之人。
上任之后,政绩虽不突出,却能将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刚正不阿谈不上,却事事做得清楚恰当。
林桁没说话,脸上却又丝丝缕缕的笑意爬上。
慕容昀拂开苏郁孤脸颊边被风拂乱的一缕头发,轻声耳语:“别发呆!”
苏郁孤确实是不想搭理盛安朝这内里的乱麻,他知道慕容昀今日找他来是所为何事,打从林丞相一进门他就知道,所以,他走了走神,准备等他们二人说完后干事情就行,哪知道慕容昀还关心他走神的事情。、
“江山为聘可是你说的!”
苏郁孤瞪了慕容昀一眼,指尖隐隐泛光,慕容昀赶紧笑着远离了苏郁孤,继续分析。
“你一次一次让本王换掉的人,实际上是董氏一脉的人吧!”
林桁依旧不语,脸上笑意浮现。
“你让人对房子陵动手,却偏偏选在本王回京必经之路上。”
“这也就算了,堂堂丞相府,深闺小姐与人互通文墨,信笺传情,竟然是无人可知,甚至墙内墙外,互相酬和,让二人滋生情愫。”
“这可不像是你林丞相会让自己子女干出来的事情,王妃病重,你屡屡想要来看,端得是一幅父爱情深,却是一次都未闯我昀王府,你知道本王不会动她。”
“今日、你怒气冲冲而来,不问林煦,不问本王为何要污蔑你,却只问本王要证据?”
“丞相大人,你今日前来,虽是怒气冲冲,但是,你心里面应该更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与本王坦诚相见的机会。”
林桁缓缓喝了一口茶,天太热,这茶完全不够解渴,他抬眼轻笑:“王爷府上的茶水应是不缺,老臣讨杯茶喝!”
慕容昀朗声一笑,亲自上前端了一杯温茶过来:“天气燥热,这茶温正好!”
林桁一口气喝了半盏茶:“此茶虽是南方的茶叶,配上这北方的冬雪水,入口回甘,正好!”
“负重前行可不是好事!”
“不知王爷可有良策?”
慕容昀淡淡一笑,目光落在了苏郁孤的身上:“良策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