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暗涌3
林丞相离开王府的时候,是被昀王府的马车送回去的,哒哒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响起,京都城里的风起云涌,似乎就要在下一股风里缠卷而来。
林桁半合着眼靠在车壁上,一旁的南浔安安静静的坐着,隔着偶尔被风掀起一角的车帘,望着车外暗沉沉的夜色,月末了,没有月光点缀,星辰再是明亮,终究显得这夜还是幽深了一些。
快到丞相府的时候,林丞相开口问了一声:“苏公子是三年前救王爷那个少年吧?”
南浔却道:“主子私事,无可奉告!”
林桁一笑:“虽然以前没有见过,他的医毒却是让很多人心里惧着,你不说,我也知道,昀王当年中毒的事,我提前派人去守着的,只不过那孩子突然窜出来,我的人没有用上,倒是有些意外。”
南浔蹙眉凝视着眼前这个人,今日慕容昀与之谈话,并未让他们避开,是以现在他多少是知道这个丞相,实际上就是最近他们一直在调查的董氏一脉,也是百花国的后裔之人。
他继续道:“好奇我为什么要救他是吗?”
“老夫得让昀王活着,好好活着,否则,何以告慰她在天之灵!”
“人生代代无穷已,天下说到底,不是一家之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百花国从来不是苏氏一脉或者慕容氏所灭,就算苏氏一脉不出手,就当年百花国那样子,迟早也会被百姓给颠覆掉,人命比草贱,老夫这么多年,都不敢生出此念。”
南浔一语不发,只是静静的听着:“我身在其中,身不由己,但是,心却能辩是非善恶,也分得清忠奸对错,盛安之地,盛出良人,但是,有我这样愿意逃离董氏一脉所控的,也有愿意沉沦其中的,提醒你家王爷一句,如今朝中,不止我一个人是董氏一脉的人,那人,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找出来。”
这些话,应该是林丞相和自己主子说才对,这话对着自己说,多少有些让自己传话的一丝,南浔有些不明白。
林桁一旁道:“是不是觉得老夫在找你传话,老夫确实是要找你传话,甚至而言,今夜这马车上所言,更希望你全部给王爷传去。”
“王爷能知道我,大概也是当年到京中准备告御状的孩子找到了吧,他现在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当初他被安排进宫中,便已经被人给盯上了,所以,不久才有了那一次的中毒之事。”
“我知道,那次是魏王安排的没错,但是,药被换了!”
“那孩子的药,顶多就是让皇上昏迷不醒,可皇上最后差点命陨,如今身子还留下病根,这事情当初到底是没有拿到最根本的那人,如今要想追溯,早已经没有线索,但是这事情···”
有无居的书房里,慕容昀的一张纸上,将所有人的关系图展开。
御膳房下毒案,关联的人物里,崔明,魏王,还连了一根线出去,这根线的尾端,写着不明二字。
苏郁孤手中拿着一块云酥,正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望着那关系图:“这个人会是谁?”
慕容昀摇头,“案子多年,现在要查,也查不出来,魏王那边的信已经传过来了,当年他们设计让崔明离开,是因为宫中有人已经发现了崔明的身份,原本要下的药只是让皇帝昏睡两天,可后来药似乎是被人换了,最后幸好空闻大师和一念大师一起才将那毒给解了,人虽然是救回来了,但是,皇上的身体状况却远不如从前,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开始接手一些军务的事。”
“宫中九个嫔妃,现在得宠的就只有一个丽妃,却一直未能有孕,只有早年皇后所生的一个皇子,剩下的嫔妃,内务府那边的记录我看了一眼,一年大概也就去上一两回,每次还悄悄的送上避孕的香料,皇上根本不愿意配合。”
“他应该是觉得有一个皇后嫡出的皇子,他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加上太后一心向佛,只要皇帝不闹出什么大的错误,殃及国本,太后她老人家几乎不会过问。”
说到此时,慕容昀心下十分的感慨,往事渐次在他的眼前浮现。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比我还大几岁,是几个皇子中,年纪相对较小的,但是,他的母妃出身不好,宫中人看人下菜,对他也多有苛刻,后来,我母妃离世,父王悲痛离开后,皇伯伯便将我带到了宫中,我自小学武,那时候虽然年纪小,却比他们手脚都灵活,打架也比他们会打。”
说到此,慕容昀不由一笑:“我初进宫,就发现他被别人欺负在角落里不敢还手,只敢哭,他比我大五六岁,当时觉得他挺没有用的,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主要还是他那压抑的哭声实在听起来太惨了,我就动手将那几个皇子及手下全部给打了。”
“我本就最小,加上因为母妃和父王的原因,先皇和如今的太后都特别宠我,真要是想耍赖,我还可以哭着喊皇伯伯,所以这一群人没一个真敢跟我动手的,我就趁机将那几个手下打了一个半死。”
“自此之后,我们两个就经常在一起,他现在那半吊子的武功,有一半还是我教的。”
“后来”慕容昀顿了一下,颇是感慨,“后来,皇太子病逝,二皇子弑君,三皇子也就是魏王舍了这江山与沈轻师叔浪迹江湖,四皇子残疾,母家还牵扯进二皇子弑君的案子里,便也只剩下五皇子——如今的皇上,这一个还能当皇上的皇子了。”
“皇伯伯曾说,他天分不佳,但是好在为人诚恳,做事踏实,心存怜悯,能感人之痛。若是下边的大臣都全心辅佐,忠君为民,他虽不会成为一代圣君,但是,绝对不会成为一个昏君。”
“可是”慕容昀的声音沉了下来,“可是,我不知道,先帝还留了一道圣旨给皇上,说是他要是不愿意当了,随时可以将这个皇位拿给我。”
“我知道这个圣旨的时候,当着皇上的面将这圣旨给毁了,可是,这圣旨不止有一份,有三份。”
慕容昀苦笑:“这道圣旨,几乎差点将我和皇上的这份情谊斩断,他是敦厚,但是,自己父亲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反而相信一自己侄子,这多多少少有些让人心里难以接受,皇上最开始也很难接受,甚至不相信我真的愿意将其放弃,对我处处防备。”
“我也因此被软禁在昀王府里两年,南疆还未完全平息,西疆战场又是整整一年战乱,不仅没有将其赶出去,整个边关还差点丢失了十个镇,朝中大将,看见前方死伤太大,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去,我那时想,与其这样困死于京都,还不如到战场上死得其所,好歹死出一个人样来。”
“于是,我直接从现在的昀王府,当时的安王府闯进了宫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我求旨去边关。朝中大臣顾及我身份,怕我拿着先帝的圣旨,拥兵逼宫,毕竟那圣旨是放在魏王手里的,虽然魏王迎娶沈轻的事情先帝十分愤怒,甚至于将他从皇室族谱里除名了,但是,一些大事,先帝却还是会依赖魏王,信任魏王。”
“其实,在先帝心里,最适合坐那个位置的是魏王,不过魏王心志不在于此。话虽如此,这么多年,他虽不在朝中,却还是在帮着皇上的。”
“后来的事情,天下人尽皆知,丞相大人让皇帝将安王府除名,若我要封王,以自己军功来计,西疆战胜,我班师回朝,朝中大臣皆在攻击我,只有我出征时的竭力反对的林丞相在为我争辩,我能封王,一半源于皇上的心软,另一半来自于林丞相的刚硬。”
“过了不久,就是北疆战事前,宫中便出了皇上中毒的事情,当时我不过意外看了两眼,发现这案子有些蹊跷,这件事情从始至终,我不知道有魏王的参与,但是,一念和空闻加上李院正,三个人费尽心力才将他救回来。
“或许是我和他这多年的情意,也可能是那一次中毒,让他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想明白一些事情了,反正自那次醒来,他拖着还未痊愈的身体,亲自将我送出京都,从我走向北疆战场那一刻,他就变了。”
“两疆之战,我一举成名,成了天下人尽皆知的昀王。”
“他因为身体不好,加上一些政务处理上,他确实有些力不从心,渐渐就开始不愿意在那个位置了。逮着机会就拿先帝的圣旨来提醒我,我不想去那个高位上,我是慕容引的后人,南征北战注定是我的使命,马革裹尸我从来不惧。”
说完,许是觉得累,慕容昀竟然将苏郁孤抓过来,按在自己腿上,整个脑袋靠在苏郁孤的肩上,疲惫的低语:“让我靠靠!”
许久,等到苏郁孤肩膀都酸了,慕容昀才放开他,压着嗓子道:“亦清,明日、你陪我进宫一次。”
苏郁孤咽下最后一口云酥,软软的靠在慕容昀的怀中,一双狐狸眼狡黠的盯着他,声音调皮:“你这往事如烟也讲完了,临了就是想告诉我,皇上中毒的事,还望我认真对待,妥善处理,最好是将皇上的病给断根,调理好,让宫里多几个皇子,省得他没事总是想让你当皇帝。”
“你是怕当皇帝还是怕后宫的三宫六院?”
慕容昀无奈一笑,苏郁孤自从醒来后,这性子是越发的野了,以前还顾及一下,现在是毫无顾忌。
他只是笑了笑,便将人带到了榻边。
窗外知了声声,室内喘、息阵阵,那沉水香萦绕的香气里,突然就掺杂了浓稠的情愫,黏黏糊糊的将一屋子的沉水香晕染出了一道绯红,缠缠绵绵的纠缠里,起起伏伏的晃动中,两个人都像是被巨浪掀起的船,随着那心海里的疾风,在海浪中翻滚跌宕,最终筋疲力竭的落在了岸边。
慕容昀晨间练剑的时候,南浔便将昨夜林丞相的话转给了慕容昀。
慕容昀听完,笑了笑:“他倒是知道表明心志,早些时候没见他这么积极。”
无奈刚刚起身的苏郁孤,搭着一件薄衫从里出来,脖颈间隐隐约约的痕迹泛出妩媚的淡紫色,南浔瞥见,赶忙低下了头。
他的衣衫宽大,腰间系了一根玉带,更显得这衣衫之下空空荡荡的,让人觉得这身衣衫的主人格外的瘦弱纤细。
慕容昀上前将人抱住,只觉手上的人太轻了:“今天多吃点,再这样,抱着硌人!”
苏郁孤本想说正事的,刚刚才醒,就被人这样一句话给羞得面红,毕竟昨晚某人一直在说他太瘦这个事情。
手中的银针是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是落在了桌子上。
慕容昀见那桌上的三根银针,不由得心口一紧,心道:自己又惹着这祖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