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暗涌4
出了宫门,日头毒辣,正是未末时分,外面热浪滚滚,难以忍耐,马车里倒是放了冰,凉爽许多。
苏郁孤身子弱,不仅惧冷,现在还惧热,不过短短一段路程,顶着这日头,苏郁孤竟是有些眩晕,此时靠在慕容昀的肩上,人软软的。
“你···”慕容昀有些担忧。
苏郁孤闭眼道:“不要担心,数九寒天的毒是这样,要是往年的夏天,我基本都在清风谷的凉泉里泡着,夏天热不行,冬天冷也不行,一年的冬夏,不是泡着就是捂着,都是这样。”
慕容昀的手轻轻地按在苏郁孤的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似乎是在安抚一般。
苏郁孤觉得舒适,刚刚身体的不适已经缓解过来,想到李枫,便问:“李枫是李院正的最小的一个公子吗?”
“是!”慕容昀不知道苏郁孤怎么注意到了这个人,却也没有回避,“据说是李院正几个孩子中,最是得他真传的一个。”
李院正的大儿子进了科举,如今在外任职历练,过几年便可以回京了。
二儿子如今在外游历,走四方,见四方奇症。
最小的三儿子便是李枫,与两个哥哥不同,他自小便立志从医,从医也有自己一套独特的见解,进太医院不过两年,之前还凭着野路子,将京郊的一场瘟疫全部给治好了,是太医院中颇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人才。
“怎么突然问起他?”慕容昀摸着苏郁孤的头问。
苏郁孤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却还是靠在慕容昀的肩上,声音淡淡的:“就是有些好奇而已,他好像比我小两岁,之前在清风谷的一张单子上看见过他的名字,清风谷想要进一些新人。上面记得有他的一些事情,当时晃眼一瞧,觉得不错,心里就留意了一些。”
慕容昀没有去关注过苏氏一脉的事情,他一直以为苏氏一脉都是自己内部的人才会去学这些医药兵法暗器一类的。
苏郁孤笑道:“哪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有这方面的天赋,有些技艺,总是需要有些天赋的人继承才行,我母亲云敛月之前就不是苏氏一脉的人,她自小流浪,见识颇广,很小的时候,就凭着自己在医书上看到的一点方子,就配了药救人,田间山野的那些不起眼的草药,倒是成了她治病救人的良方,后来就被清风谷的师父带了回去。”
苏郁孤讲述着自己从清风谷谷主记录上看来的信息。
“李枫医毒上的天分不错,有时间,我想和他聊聊,到时候劝劝师父,看能不能让他破例收一个徒弟。”
苏郁孤还在说,慕容昀却想到一念之前曾经提到过苏郁孤给他选徒弟,就是怕他自己活不长,此时又听苏郁孤提这话,心下气就不顺了。
冷声道:“你又在想什么,一念大师不会同意,本王也不会同意。”
突然来的拒绝和情绪变化,苏郁孤没有反应过来,便被慕容昀按在了车壁上,唇齿间一片温柔缱眷。
云山寺的风景依旧不错,七月底的日头还未歇下,寺前的莲花灯早已经一盏一盏的铺展开去,连绵不绝的从山脚爬上的山顶,一路莲花朵朵迎着山间的细风轻轻的摇晃着。
今日是云山寺的佛渡日,也成佛莲日。
这得从云山寺的第一任方丈说起。
当年天下纷争,战乱频繁,京都那是被称为芜河城。
芜河城破,要被屠城,方丈与当时的首领谈判,以其身殉道,救下芜河城中的两万百姓。
后来盛安定都芜河城,京都百姓念其恩情,年复一年,便将七月二十七日定为方丈的祭奠之日,年复一年,莲花漫山,感念佛心。
山脚早已经摆了一众的摊子,卖糖人的舀着糖水,勾勾画画,上上下下,高低快慢,便将一个个风姿各异,姿态万千的糖人递到游人的手中。
耍猴的艺人手里拿着鞭子,一鞭子下去,猴子便灵巧的攀上那摇摇欲坠的竹竿,一阵搔首弄姿,装怪耍宝,引得游人哈哈大笑,有钱的丢了一个铜板下去,没钱的凑着人场继续高喊。
红丝线头绕出来的鸳鸯凤凰,并蒂莲心,在眼前灼灼引得痴男怨女们驻足,苏郁孤不免俗的站在这摊子前,手中拿着一对并蒂莲心不丢手,眼中说不出的情深意浓。
慕容昀看见,将那一把的并蒂莲心全部令人打包带回了府中,只留下一对,一个给苏郁孤戴上,一个戴在自己手上。
“你有必要全部买下吗?”苏郁孤望着几个想买并蒂莲心的姑娘和几对年轻夫妻,有些不忍。
慕容昀却是想到了什么,将摊主喊了过来:“你这摊子,今年一年都不准再做并蒂莲心,今后要做并蒂莲心,也得和今日做的不一样。”
说完,拿了一张银票给摊主,并威胁人家:“你要是敢做成一样的,我保证京都城里城外不会存在你这个人。”
摊主赶紧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扯着半张脸皮勉强地拧出半张笑容来。
苏郁孤本是想说买一对就好,剩下的还给人摊主,好卖给其他人,现在这阵仗,他只好闭嘴。
在山脚逛了逛,又在一家小吃铺子前吃了一碗解热的冰粉,天色便暗了下来。
一时间,莲灯骤亮,从山脚到山顶,像是一条璀璨的大道入了天宫一般。
苏郁孤一时间感慨:“有得人间莲花明,银河暂且逊三分。”
慕容昀刮了他鼻头道:“那你想不想踏光行却三千里,不羡蓬莱入云间。”
苏郁孤还不明白,便只觉脚下一轻,整个人便被慕容昀带了起来,迎着长风向着山顶而去,凉凉的夜空之下,凉风袅袅起,掀起衣袂飘飘。
脚下人潮如流,坠着莲花盏盏的璀璨之光,如踏仙自银河而上。
苏郁孤一下就想起那一年的初相遇,慕容昀也是这般的将他扶在自己怀中,将他带到那山上,又从那山上将他带下来。
不由得凑近慕容昀的耳边,轻轻的啄了一口。慕容昀淡淡一笑,运了内力,在这山间踏枝而去,行得更快。
旁人一两个时辰才能爬得上的山顶,他们两刻钟便已经站在了云山寺的山门前。
本以为人不会太多,岂料此时山门前的人竟然熙熙攘攘,耳边热闹声喧。
“我们不用下去吗?”慕容昀并没有带着苏郁孤下去,而是在云山寺前最高的那棵杏树上落了下来,这棵杏树已有两三百年,站在这棵树上,可看见整个云山寺山门前的风光。
甚至是离着这树不远的那一处断崖。
苏郁孤顺着慕容昀的目光而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断崖边。
难怪这里人这般的吵闹,苏郁孤这才注意到,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在断崖边那个神情绝望的女子。
女子脸上泪痕斑驳,一双眼里尽是绝望,众人的声音喧闹不停,起哄的起哄,劝阻的劝阻,更有那些不入流的,见人长得不俗,说出一些不入耳的话语,不怕玷污这佛门圣地。
“小娘子,是不是被谁给抛弃了,别想不开呀,来,小爷我疼你,保证你不空虚。”
一旁跟着的酒糟鼻拿着一把风流扇扑扑的扇着,破着两颗门牙色眯眯的喊:“小娘子,有什么想不开的,跟哥哥我走,哥哥我别的不好,就活儿好!”
此话一出,引得一众人哄堂一笑,有看不惯的上前骂道:“你们这一群斯文败类,说的还是人话吗,这姑娘本就伤心欲绝,你们还在人伤上撒盐,说这些混账话落井下石,也不怕佛祖降下一道雷将你们给劈了。”
跟着这书生后面的人也跟着道:“平常恶心惯了,现在到了这佛门圣地还来恶心佛主,也不怕遭了天谴。”
“少在这里装什么清高,有本事你说点儿有用的将人喊下来呀,那姑娘指不定被什么人给干了,现在没脸见人,想从上面跳下去,你以为多干净一个人。”
说完,这人淬了一口,继续道:“她这要是已经被人做了,我们做做也无妨,长得鱼。烟。这么漂亮,不就是勾引人让人做的吗?”
“没准儿还是那逃婚出来的谁家的小娘子,相和情郎幽会。”
苏郁孤一把银针在手,要不是隔得实在太远,他就直接把银针飞过去了,他要让这人一辈子都不能人事。
慕容昀感觉苏郁孤的气息有些急促,低声道:“你要是听不惯,本王自会找人去处理了。”
苏郁孤没有说话,虽然他知道这是一场戏,但是,这几个人说话实在是真的太难听。
果不其然,刚刚为女子说话的两个书生立马就和人动起手来了。
站在前面的人,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这不是昀王妃吗?”
一声出,又有几声跟在后面:“对对,就是昀王妃,我之前看见过。”
接着又是:“就是她,就是她,当年在锦绣阁上,她还和一众小姐题过诗呢?”
嘈杂声声,一浪一浪,刚才还说荤话的人一句也不敢开口了,谁他娘的敢起心思针对昀王妃,那不是不要命了吗,捂着嘴左右看了一眼,埋首在人群中静观热闹。
人们低声猜测着,人人都想到了最近京中的那个话本子,虽然那个话本子都没有说那王爷王妃丞相指的是谁,但是,大家都猜测是昀王府和林丞相府的事情。
想到此处,大家便都猜测,这王妃莫不是事发要自尽谢罪,还是情深不移要殉情,那话本子的书生可是死了的呀。
一时间众人低语嘈杂,虽不敢再像刚才一般,却也是满心好奇。
有人靠近,林煦便失声大喊:“不要过来!”
断崖边上,她往后挪,别人也不敢再靠近,只是低声劝道:“王妃,您别激动!”
本是跟着上前劝阻的和尚也停了下来,这昀王妃来这里烧香祈福,如今要是出事了,他们这云山寺不知道还能不能存在了,一时间心急如焚,悔恨不已。
林煦凄然一笑,泪水滚滚而下:“吾心已死,只求能与他在再次相遇,人间不得鸳鸯配,地府总能魂相随。”
说完,毅然转身,绝尘而去,她最后那两句喊得特别大声,站在前面的人听了一个明明白白,众人一下子就将其和话本子对接上了。
众人惊呼,胆小的女子,已经伏在自己母亲或者丈夫的胸口,嘤嘤哭泣。
一年一度的祭奠之日,因为昀王妃的跳崖,骤然停止。
山顶的人被快速的赶着下山,还未到山顶的人打听着山顶之事,听闻之后,一脸的讳莫如深,拖着身边人不再做声,赶紧往山下走,在山下还未上山的人,见着这偌大的人流,诧异惊问,听闻之后,一脸错愕。
匆匆赶来的锦衣卫,很快便将山脚封住,大小的摊贩,匆匆忙忙的收拾了摊子,麻溜的离开。
还有胆子大点的想伸着脖子看点儿热闹,被锦衣卫的钢刀一吓,顿时就缩了脖子不敢出声,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云山寺的方丈拿着佛珠转了两圈,眼皮微微的抬起来,看了一眼身边坐着喝茶的慕容昀,又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苏郁孤。
苏郁孤正好抬头,见方丈在看自己,便点了点头,彼时方丈的瞳仁一缩,似是不敢相信一般,撑大眼睛仔细又看了一眼。
“原来那双眼睛的主人是这位公子!”方丈说话的声音有些沉也有些慢,他笑眯眯的望着慕容昀,“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慕容昀笑道:“难得从你嘴里听到两句顺耳的,怎么,此番云游转了性子了!”
方丈摆头:“王爷此话就岔了,老衲只是不打诳语而已!”
慕容昀勾了勾嘴角:“那你说句实话,此番前去,可有收获。”
方丈手上转动的佛珠顿了一下,而后笑道:“王爷既要实话,那就要坦诚以待,你今日做下这一场事,是否是为了成全老衲那不成器的徒弟!”
慕容昀左脸颊上的酒窝隐隐浮现,他端着茶放到方丈面前:“这茶叶就是你徒弟拿来的,你尝尝,我觉得还是不错!”
方丈轻哼了一声,余光瞥了一眼茶,咽了两口口水,闭眼拨了两下佛珠,还是拿起来喝了两口。
“你一个王爷,就这样把自己的王妃送出去?”方丈的目光又落在了苏郁孤的身上,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