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晨接过来,叶晗静早就抱着除她以外的作业本离开了座位。起身的时候,她还向白晨传递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眼神,眼尾扫扫梁映,示意白晨帮她保密。
白晨只能苦笑。
“我还以为你真的很难受,原来是装给我看的啊,”她还在愣神,身边的梁映伸手弹了一下她的脑袋,“就会使唤我,自己在这和别人聊得挺开心。”
不知怎么的,白晨好像从她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丝委屈的意味。要是在平时,她会和梁映犟几句,但今天她脑袋乱乱的,连带着看梁映的眼神都十分古怪。
“干嘛这样看着我,”梁映莫名其妙,明明刚刚在还在数落她,突然又开始担心,“是肚子疼?”
白晨摇摇头。
虽然刚刚答应了叶晗静要保密,但事分轻重缓急,这件事好像不在白晨能够装作没看见的范畴。
她在内心纠结了一会,又看了一眼还在发作业的叶晗静的方向,悄悄向梁映偏过头。
“一会下课去操场,我和你说件事。”
——
“你是说,叶晗静暗恋钱自威,而且钱自威默许了这件事?”
梁映和白晨并肩走在水泥地上,白晨刻意挑了个很偏僻的位置,组织语言之后把上个课间梁映出去时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白晨苦恼地点头,“我没想到她是真的……对钱自威是那种‘喜欢’。他比我们大不少吧,又是老师,我觉得这样不行。”
“那你想怎么办?”梁映反问她。
这倒是把白晨问住了,她想了一会,“至少要让叶晗静认识到这件事本身是错的吧?我们都还是学生,钱自威知道了这件事不仅不阻止她开导她,反而在变相鼓励她。我觉得钱自威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
她说完之后,梁映许久没有回话。秋末的阳城是四季里最美的,后来的白晨厌恶这个地方、厌恶这个学校里的很大一部分人,但却一直爱着这个季节会簌簌落下的银杏。
只要站住一会,被风吹动的银杏叶就会堆积在她的脚边。她动一动,它们就会发出沙沙的清脆声响,那是一片海,能包裹住任何人的一切不安。
“你知道为什么刚开学的那段时间钱自威一直安排我坐在后排吗?”梁映轻轻问她,话题却好像与之前的无关。
“嗯?”
“成绩不好、家长不送礼、一个女孩子成天和男生鬼混,仗着自己有点姿色就不把别人放在眼里,”梁映好像在说着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甚至挑了挑嘴角,“这些都是钱自威有一次把我叫去办公室后亲口说的。”
“包括叶晗静,我不止一次听到她在背后说我,从人品到情感,说什么的都有。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事怎么惹到了他们,”梁映转头看白晨,“我没做什么吧?”
“梁映……”白晨对于梁映所说的这些事一无所知。她知道年段里的风言风语,知道叶晗静乃至于大多数人对梁映的偏见,但她都选择了无视。她总觉得梁映不会在意这些,没想到梁映其实一直在承受着伤害。
白晨不知所措地去牵梁映的手,渴望以此给予梁映微末的慰藉,梁映感觉到了,回握住她,轻轻摇摇她的手,甚至还对她扯了扯嘴角。
“叶晗静对钱自威,其实我一早就看出来了,我根本不想管。现在如果你问我,我也不希望你插手。”梁映无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白晨的掌心,“叶晗静也不是小孩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的场面是她自己选择的,那么她就应该承受选择的后果。钱自威不是什么好人,你和我都知道,但叶晗静看不到,为什么呢,因为钱自威对她和对我们是不一样的。”
“白晨,他们你情我愿,你出于好心想去帮她,以叶晗静的性格,指不定最后还会说你多管闲事。”梁映不无嘲讽地说,“其实我很自私吧,我一点也不想帮她。也许钱自威说的是对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白晨闻言猛地拽住她的手,梁映被拉得往后踉跄了一下,她不解地回头看向白晨,眼里还留着朦朦胧胧的雾。
“不许你这么说自己。”白晨学梁映的样子在她头上拍了拍,不同的是她用了点力,梁映被她敲得皱了皱眉。
“其实我也知道,就算我说了我的想法,叶晗静也未必会听我的。”白晨对她说,“但我总觉得不太安心,就像看着别人往火坑里跳一样。”
“我不知道她那样说你……如果是这样,那我也不喜欢她。”白晨说,用眼神向梁映表示她100%的支持,“但这是两码事。”
她想了想,鼓起勇气继续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管不着,其实说白了,我想提醒她也不是出于什么正义的品格,我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这关。”
白晨难得会说这么多剖析自己的话,她一直都是胆小地缩着的,好像只有在梁映面前会露出自己原本藏好的獠牙。她晃了晃自己和梁映牵着的手,紧贴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好像掌心都已经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但她莫名不想松开。
“梁映,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闲事啊。”她问。
这是高二的十一月深秋,两个女孩在树林深处悄声密语、牵手打闹,为了别人的事焦头烂额。
那是很美的秋天,往后再不会有。
“是挺多管闲事的。”梁映抽出手,笑着在白晨的脑门上弹了一记,像是在以此回应白晨的担心,这次声音很清脆,“行了,快走吧。”
“你不是不让我去吗,又催我。”白晨吃痛地捂住脑袋,狠狠瞪了梁映一眼之后快步往前跑开,像是警惕梁映又对她动手。
“谁催你了,我怕你站久了肚子疼。”梁映的声音在后面远远地回她。
白晨回头冲她做了个鬼脸,梁映作势加快步伐往前走了两步,白晨又捂着脑袋跑开。
她从操场跑进教学楼,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往下看追到楼梯口的梁映。在正午的阳光下,梁映被风吹起的长发是深棕色的,一丝一缕都漾着令白晨怜惜的柔和色彩。
“梁映,你特别好。”白晨很少有能够从高处俯视梁映的时刻,她发现这样的距离也很好,梁映不再完美得高高在上,而是一个和她一样会自私会胆小的普通人。“别理他们。”她说。
她背后映衬着玻璃窗反射的光,在背着手对着梁映轻轻笑,看在梁映眼里像是背后扑闪着缥缈的羽翼的精灵。
在不知名的这一刻,她们分别把光赋予了彼此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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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两个不完美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