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昨夜毕安把常姚搬到床上,又守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一晚话。他讲了很多自己的事,从与人打架说到集市上的糖,温泉还有日出。常姚闭着眼,但始终在听。
天将青时毕安困得不行,常姚却清醒。他此刻疼痛散去,浑身是劫后余生的轻松。
常姚把伏在床沿的人抱到床上,蹲下来看他。常姚觉得怪异,与毕安相处时的行为,在他记忆里都没有过,可他做的从容熟练,不假思索,好像他为眼前人做过千百遍,他和眼前人相识好多年。
还没深思,蹲下的常姚就打开了观看毕安的新视角。蜷缩且睡着的毕安比平日更乖巧安稳,半张脸陷进床褥,呼吸平稳,眉宇舒展,不会对他龇牙咧嘴,不会皱鼻子,更不会炸毛。
甚是可爱。
常姚都没察觉到自己嘴角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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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安梦到有一年的花朝,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在穿梭。有人卖花,乡音很浓,问他要不要买一捧送心上人。他笑着摇摇头,在嘈杂里刻意提高了声音,像是得意,说他的心上人种了好大一片花给他。
花朝,几乎没人正儿八经的过这个节,不过毕安每年都认真。他不是人类,日夜年月都与他们不同。但花朝那天,他会严谨地早起,坐在望风的场地,从天青到日落。等到再一个天青,露水甚重的时候,他收拢膝盖,把头枕上去。不会有人看见他的眼睛,也就没人知道这双眼睛里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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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睡着了?”毕安醒的时候,常姚从外厅进来,正要叫醒他。毕安难以置信,他不敢相信自己会再一次从常姚床上醒过来。
“嗯,我醒的时候,你就睡在我旁边。”常姚见毕安一脸的震撼,忍不住逗他。
“扯……是你抱的我!”
“哦?”常姚挑眉。
毕安心虚,不等常姚笑他就问:“你,你好些了吗?”
“嗯。”
“……灯笼呢?”
常姚告诉毕安灯芯燃尽了。毕安伸长脖子,见灯笼死气沉沉地歪在一只凳子上,瞬间就对这个灯笼丧失了兴趣。
“可别再去拿了。”
“你嫌我是贼吗?”
“没,不好看。”
“好看的呀。”
常姚抱臂着看毕安:“好看。”
“你这人好敷衍,改口怎么那么快!”
“确实好看。”常姚没再给毕安往下说的机会,“醒了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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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次后毕安也坦诚,午后他吃着饭后点心,一边嚼一边嫌弃没味。常姚摆弄棋子,对毕安的话只听不回。
侍女们乌泱泱地来,收拾完午饭的残局又去,去留不过半刻钟。
毕安盯着最后一个侍女走出去,托腮道:“常姚啊,你说,既然要伺候你,怎么又没人贴身照顾着,既然要关押囚禁你,又锦衣玉食伺候着你做什么?”
毕安身在人间却没融入过,他见的人间如过眼云烟,因此许多事光他冥想并不能想通。
过了一会,正当毕安以为自己问的话让常姚不痛快的时候,常姚不紧不慢回了句:“养雀。”
长安里,人称达官显贵豢养的外室为雀。常姚所在的这院子,不仅临着长安最大的狱,更是在养雀最多的地方。来人皆心照不宣,没人会起疑心揣度这院子里的是谁。
常姚如此大方地说出来,仅仅是为了解答毕安的疑惑。李长州以为的羞辱,对他毫无伤害可言。
李长州骨子里是怯懦的,有些东西他不敢承认,又不愿意失去。他想要常姚低头,哪怕是因为耗下去太累。他所认识的常姚是一个构想,他以为的常姚的弱点其实是他自己的软肋。
“他不太会啊……一听就没经验……还固执……软硬兼施可不是这么个用法。”毕安嘴里化开了糕点,含糊不清着说。
“如果是你,怎么做?”
“直接唰唰,砍头。”毕安说着还在脖子上比划两下,“有缘,下辈子再对他好。没缘,唰唰……”
“……毕安公子……不忘初心啊。”
毕安突然语塞,点心到嘴边又放回去,眼神四处乱瞟。
“哎,同我说说。”常姚兴致大好,棋子在手指间流转。
“说什么?”
“我做了何等坏事,还需要你亲自来等着我?”
“你好烦,话好多。”毕安抓起点心去堵常姚的嘴,常姚盯着他,并不拒绝,顺从地含进去。
常姚慢条斯理地嚼完点心,直截了当地问:“那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他的眼神一向锐利,毕安被看的不自在,也只好摊开来讲:“好处可太多了。”
“万一他舍不得杀我呢?你可就不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