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管是恐同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这样的注视其实能展现出某种特性,一种离开平均值而使人变得显眼的特性。即使仿生人的数据不是一种基于平均值构建出的存在,也倾向于遵守一条规则,要赢下这局游戏,自然也会相应减少自己身上和他人格格不入的地方。他们不是什么玩家,迷惑他们根本毫无作用。因此,还是能够大致相信这是一种出于真实心灵的行动,也由此能将这个戴眼镜的男人的身份确认。
至于剩下的两个人,高挑的女性和男大学生。其实唐豫进仍旧无法彻底确认他们的身份,只是在细节之处得到一个他愿意相信的答案。他看着他们,一个神色已经开始不耐,一个仍旧笑嘻嘻地推动这场列举游戏的继续。
在唐豫进他们旁观的时候,第一轮的结果已出,在前五个回合的游戏中,答案最偏离平均值的是江岸雪,而剩下几个玩家的答案则差别不大。“你们可以检举我——有谁想要先来的吗?”江岸雪对这样的结果同样没有任何感觉,她歪了歪脑袋,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反倒因为如此,没有人愿意走进检举室里,只是把她暂时剔除出了下一轮的游戏。
答案太过明显,总让人不愿意相信。不过这次,江岸雪确实不是这场游戏的正确答案。于是排除她这个干扰项,列举继续进行。这一次,他们不再局限于事件的列举,由曲行涴最先改变了策略,将事件的讲述改变为画面的描述,尝试获取他人对于美的反应。
并且,她这一次也要求他人不必要写下她或他觉得可能的情绪,只要写下第一时间觉察到的想法就行。
出题的思路改变,这一次答案也终于不同,每个人对于曲行涴描述的一个位于音乐厅中的演出画面都给出了不一样的回应,“在这里应该会很放松。”“我以前也经常去音乐厅。”“这演出没什么新东西。”甚至是曲行涴自己,写的也是角度完全和其他玩家不同的东西。
“这是美的。”曲行涴的答案只有这四个字。对唐豫进来讲,他一点不意外看到这样的答案——在这轮游戏开始前,唐豫进和时停春就走到了那几个玩家身边,申请了更近距离旁观的许可,也顺带遭受到了那个眼镜男人一个隐晦的白眼。
大概是真的恐同。对此唐豫进倒无所谓,反而主动勾上时停春的脖子,往人脸上亲了一口。亲完留下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的时停春,唐豫进就先去扫了一眼每个人的答案,也由此确认了他的猜想,这一局的仿生人到底是哪一位玩家。
谁让有人一开始就露馅了,现在还若无其事地准备着下一个命题。唐豫进将目光放到那位高挑的女玩家身上,下一个命题将由她给出。
但在此之前,曲行涴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我想……”
她话还没有说完,行为的倾向已经展现。至少给人的观感是她已经有了目标,准备要去检举。也正因为如此,有人比她更快地做出了行动,在她的询问还没完成的时刻,就径直跑向检举房中——那个男大学生,他的行动也打断了曲行涴的话语。
“你觉得他想检举谁?”时停春抹了抹自己的脸,小声问他身边的男人。
“反正不是我们小曲。”唐豫进说着就搭上曲行涴的肩膀,一点不知道避嫌地在她肩上捏了捏,“你说是吧,曲姐?”
曲行涴没有回答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斜了他一眼。
一个玩家离开,曲行涴重新坐下,这个小插曲倒不影响剩下三个人继续列举。只要游戏没有结束——他们都在赌那个大学生投票错误。“如果游戏没有结束,不如这局就写写大家看他出来后的反应吧。”高挑的女人这样提议,也得到剩下两个玩家的一致同意。江岸雪仍旧被剔除在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可能是在想那个男大学生临走之前落在她身上的一眼——大概是要投她吧。虽然没有足够的情感,但江岸雪到并未直接失去思考的能力。
两分钟后,那位男大学生从检举房中走出,游戏没有结束,还剩下不到一小时的时间。“看我干什么,继续玩你们的啊。”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沉下,不高兴地坐回他原先的位置。原本他还想瞪江岸雪一眼,他确实以为她就是那个仿生人,故意这样不加伪装,从而更好地隐藏自己的身份。谁知道,这人是真的有点问题。可惜他现在又不想暴露自己的投票,帮助其他人排除错误的选项,不得不按捺下自己的情绪——他自己可是再没有投票机会了,怎么能让别人赢下这局游戏。
大不了大家都赢不了。他想,总比自己一个人输了要好。
只是在他知道高挑女提出的新命题时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想要骂点什么,最后仍旧是不得不强行压制了下去。而他这一系列反应也让人大概能够确定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应该吧。反正到目前用来判断的,大部分也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东西。
所以答案就挺明显。不管是通过排除,还是通过行为上的判断。唐豫进和时停春继续看了一圈所有玩家的答案。“有趣。”“烦。”“浪费时间。”“很好。”前两个分别属于两个男性,而后两个则分别属于高挑女和曲行涴。不同的答案再一次透露出了些许的信息。唐豫进担忧有人可能藏不住了——不过很快他就放下了心,这局结束,没有人选择检举,下一个命题,将由虽然已经被排除在外的江岸雪给出。
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江岸雪给出了一个和她上一轮提出的事件一模一样的命题。甚至连说的话语和语气都没有一点变化,让察觉到这点的人隐约有点手臂发毛的感觉。
由于是重复的命题,这一次大家的答案相差不是太大,除了有人多写下一句对于她提出的命题之外,“命题被重复”这一附加事件的感受。而写下这种附加信息的,分别是曲行涴和眼镜男,他们对视了一眼,在眼神中,传达的是对彼此的一种确定。
因此这一回合结束,眼镜男也走向了检举房间。他要检举的是高挑女,也是曲行涴在前两个回合中,试图检举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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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更( ?? ω ?? )y
第48章 有与无-04
唐豫进是在大概六年前认识的曲行涴。那时候他看到的女生瘦瘦小小,比现在还要干瘪一点,但又浑身是刺,一点就炸,看着就是那种标准的不良少女,因为脾气和环境总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让人更不敢接近。
而第一次和人产生交集,不过是那时候的唐豫进还有点良心,不知道第几次看到脏兮兮的曲行涴缩在便利店里,啃一块打折的临期面包,唐豫进终于看不下去,一时善心发作把人带去吃了顿饭,又脑子一抽,在吃完饭后,把人带回了家里。
其实只是想让她把自己洗干净一点,但一不小心就让人误会了动机。等浴室的水声停下,唐豫进看着只围着浴巾出来的曲行涴,那时甚至还有点迟钝,等人说她还是第一次,想要他温柔一点,唐豫进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多让人误会,吓得赶紧找两件衣服给人披上,说他没有那个意思,“……我喜欢男的,”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而且你还未成年吧。”
“那你干什么带我回来?”曲行涴听完倒是很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也并未就此放下警惕,反而问唐豫进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东西。
“你有什么东西啊,就是看你可怜不行?”
其实唐豫进还没说完整,毕竟他是个男性,带一个女性回家,其实对他是没有什么风险,也不用付出什么代价就能满足自己无处安放的道德需求,由此才愿意实施的事情。
“谁要你可怜?”
“我看你好几天都睡麦当劳了啊。”这也是实话,虽然曲行涴想听的显然不是这个。但这件事是曲行涴洗干净自己的脸,唐豫进想起来的事情。就是关于这段的记忆太过模糊,印象更深刻的还是她啃面包的事情——虽然也不算是太愉快的记忆。
后来唐豫进才知道点关于曲行涴家里的事情。总之是家里经济情况不太富裕,不想让曲行涴继续上学,打算让她高中毕业就找个人嫁了换点彩礼,给她那个马上也要上高中的弟弟换点学费,顺便等嫁人之后,再让她婆家给她弟弟未来的生活接济。
这时的曲行涴甚至还没成年,但家里早已经给她相看好了对象,只等着高中毕业就把她送到那男人家里——还愿意让她读完高中,不过是当初曲行涴还能拿奖学金,并且有个高中学历,能比初中的多卖点价钱。未来都被这样安排好了,曲行涴想要反抗又不知道如何做起,只能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又不想再踏入那个让她感到痛苦的家里。甚至被唐豫进带回家的时候,她想反正自己都是要被卖的,不如直接卖给这人算了,至少唐豫进长得还好看一点。
但和她产生交集的这天,唐豫进和曲行涴说到底也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已,给了曲行涴一餐,又收留了她一夜,唐豫进不可能再给他更多,甚至第二天醒来,就发现钱包被人顺走一百块钱,原本在他沙发上睡着的女生也已经不见——好吧,说起来后来对时停春干的事情,多少是借鉴了曲行涴的行动,就是他从时停春那里拿的钱是要更多了一些。
不过偷窃到底是糟糕的行为,发现她的离开,唐豫进对曲行涴有了点差劲的印象——就像时停春对他一样。但却在下次撞见她和别人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还是把人送去了社区医院,又在后来对方将她送到派出所,要求赔偿的时候替她交了五千块钱。
“还是好好上学吧。”唐豫进其实也不是很想跟人纠缠太多,替人交了钱,最后请她吃了一段饭,就打算再也不管这家伙的事了。只是临走前想了想,又给人留了个电话和两百块钱。“也不知道你成绩怎么样。不过我就在附近的那所大学当老师,你到时候要是正好考到那里——记得还我钱啊,小朋友。”
他以为他们的交集就到此结束,也确实不再关注对方,由此更不知道后来曲行涴怎么和家里割裂。总之再见到对方,已经是半年之后。再看到曲行涴的时候其实都没马上将人认出,毕竟当初那个脏兮兮的小女孩已经长高了不少,留了长发,气质也看着更像个正常人了一点。如果不是一下课,曲行涴就过来找他还了三百块钱,又给他一张五千元的欠条,唐豫进几乎都想不起来自己还和她有过那一点点的交集。
“现在看着清爽多了啊,”唐豫进那时候也是真的为她高兴,“行了,下节你还有课吧,赶紧去,别迟到了。”
后来他们的接触其实也不算太多,唐豫进也没真的为曲行涴做点什么,甚至在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后还为自己的冷眼旁观感到一点毫无意义的愧疚——那时候他其实是可以让她生活得更轻松——虽然曲行涴可能不需要他这样的施舍。这样的想法不过是在和人有了不错的关系后才冒出,最开始的他们不过只是彼此的过客。
更何况真正能帮助到她的从来就不可能是一个男人。
而她靠自己显然走得很好,就结果来说。上大学之后,她彻底摆脱了过去的生活,也跟着他们学校另一位姓唐的教授读了研究生。其实完全可以换个专业。唐豫进当时想过这样和人建议一句。不过,学哲学她也过得不错,靠兼职和奖学金已经能承担当下和未来的生活。如果没有再遇见陈晨,一切大概会走向更好的结局。
至少不用来到这里,再一次遇上唐豫进,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卷入这个关于仿生人的赌局。甚至连身份都被他人替代——从一开始“她”就露了馅,至少在唐豫进这里,关于那条发来信息的短信,如果是真正的曲行涴,在指代仿生人的时候不会用“它”,而应该是“她”或者“他”。
因此回到这局游戏,眼镜男的举证注定将要失败。并且,他应该要注意到的,先前原本打算要去检举的曲行涴在被人抢先之后就没了动作,当时她的行为不过是一个引诱。除此以外,曲行涴的身份也早在她的列举游戏里展现。就比如第二轮的第一回 合,那个由曲行涴提出的命题。她的答案,“这是美的。”这样的四个字对照她描述的画面,完全是一种生硬的套用,是由于时停春给她的提示才写下的东西,而不是一个正常的心灵倾向生成的语句。
因此唐豫进一开始就察觉到了曲行涴的身份,并且在他搭她肩的时候,这个他曾经只对曲行涴做过一次的动作在这一次竟然得到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反应。甚至更早一点,对于她求助自己的事情,他就有所疑虑。毕竟他能帮她的实在有限,他过去认识的曲行涴也不是个会为了一件小事就叫他们过来的人。更重要的是,她才没这么大方,愿意把奖励分自己五分之一——想到这,唐豫进叹了口气,即使如此,他还是喜欢真正的曲行涴,而不是一个由程序和机械构造出的虚假心灵。
他和时停春已经将真相确定——虽然时停春当时确定的也许不是真相,只是他的想法而已。他从唐豫进的一个眼神里找到端倪,也在游戏进行的过程里将答案确定。而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和唐豫进站在一边,因此唐豫进既然没有动作,他也不打算将谁揭穿。保持看戏的态度,看“曲行涴”将自己的身份隐藏了下去。